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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4:01:52 作者: 白嘉軒
先生剛罵完一句, 「心思都飛哪個姑娘懷裡了?」就到了下堂的時刻, 課堂「哄」地一下, 學生們拎起背囊就紛紛跑出了學堂。
老先生無奈地直嘆氣,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江浸懶散地收拾著書本,一同窗拍上他肩,難得好奇,「怎麼,你不跟他們一塊追出去看那小木匠?」
江浸不屑,垂著眼神,一下一擺地把自己課本整齊地裝好,「你們好好看去吧,我待會兒還要去蓮香樓帶我娘最愛吃的烤鴨回家,」
同窗不相信他,「不是吧,江兄台,」剛想要動嘴皮子說上一句「我分明看見你上課也有在偷瞧那名小木匠的」,但回頭一看,班上同學已經追出去只剩他倆了,於是話不多說,道了個別就抓起背囊跑了出去。
先生看到只有江浸一個人慢慢悠悠地在收拾,不由收回一點臉顏,「還好,眾人皆醉,唯你……」
江浸把背包往背上一甩,拋了個空中的弧度,從席台上翻過來跳下,「先生明兒見。」
「你,你……」先生的話消失在了身後。
江浸走出了街上,手上是他剛才揉成一團藏在袖子裡的白紙,只見他此時展開,雖然皺巴巴的褶,卻看見上面栩栩地描繪著一個人的畫像。
顯然他是有過幾分的丹青畫功,不過在方才上課時間匆忙畫下,卻也依稀看得出那人的眼和眉是何等的湖光山色。
態濃意遠,薄羅衣窄絮風軟,鬢雲欺翠卷。(出自辛棄疾)
光是看那人身上的風骨,只知他荏弱到不勝風力。
江浸看著自己的作品,再一一地展好,把每一個褶皺撫平後,欣賞了一路,最後再依依不捨地捲起來,收入了自己攏起的袖中。
傍晚,雲垂了下來,只剩了枝頭上遠遠的、一點銀輝的彎月。
江府。
今日小宴,桌上琳琅佳肴,最令人嘖嘖稱快的莫過於江少爺從蓮香樓買回來的烤鴨,皮脆肉嫩,骨香流齒。
席上不僅有江浸一家,還有那一老木匠和年輕的小木匠,老木匠皺紋如光陰的印證,全在了臉上表現。小木匠皮柔肉嫩的,斂著眉眼,很小心和收禮地吃著。
如果不是家裡上個月來了木匠,做祖母的八十大壽的家私,江浸還見不到葉涇。
私塾里還不知道,那名小木匠原來就在江浸的家中做事,也怪不得下了堂只有江浸一人未追出去了。
席上祖母問起那葉姓的木匠,「您這小孩兒今年多大了?」
老木匠才回答了那小木匠的年紀,原來小木匠是老木匠的孫兒,自小被雙親遺棄,唯獨他親祖父看不過眼,就咬牙一口氣撫養了起來。
江南塞外走過,手藝勉強餬口。
祖母心生憐愛,叫起了江浸,「瞧瞧人家,與你一般年紀,如此懂事了。」說葉涇懂事,也未見葉涇在宴上表現出什麼懂事來。江浸不由心想道。
江浸嘴上怏聲說是,但是私下夾起了一塊烤鴨肉,落入了他身旁那名吃相極為斯文內斂的小木匠碗中。
只見他碗裡,也是滴葷不沾,不知道是捨不得動筷呢,還是家規養成的。
那人見到了鮮紅的烤鴨肉自江浸的銀細的筷尖落入自己的碗中,不知是受驚,亦或是誠恐,抬起了眼。
一下便撞入了五年前江浸的心裡。
槁白的,濃稠的,那一張臉,就連眉毛,也是淡淡的,稍棕的,連同毛髮也是像是落入了雪粒。沒有了血色,也只剩下了清艷。
稍稍張嘴,卻是至始至終沒有說出來半個字。
江浸當時就覺得,他的眼瞳極為的淡,卻又不是沒有生命力的虛柔,是那種遙遙地、不經意地,抬起眼,便是讓他一輩子都走不脫那汪倒映的春水。
「南園花樹春光暖。紅香徑里榆錢滿。欲上鞦韆又驚懶。且歸休怕晚。」(辛棄疾)
……
是私塾里難得的一次休假,只緣老先生要去給他的老丈母娘過壽了,回了趟鄉下,私塾放了一天的假。
難得的假期里,大伙兒都有非常想要去的去處。
比如廟會,對於白日裡上堂的學生是沒有機會逛上一次人山人海廟會的。
廟會的橋邊下,一株柳樹邊上,就側倚著江少爺。
顯然江浸在等人,那日喚他一同出門看小木匠的同窗張兄去趕廟會巧見了他,忙招手,「怎的江兄佳人有約呀?」賊眉笑著,就聽見江浸的反駁。
「沒呢,等我娘逛完廟會,同她歸家。」說得自己在等自己老母親一樣。
這種說辭聽過不下十次的張兄見怪不怪了,笑道,「行吧,江兄,這廟會可是一個月才有一次,沒兩個時辰就要結束了,你可得好把握了。」
說得江浸約了哪家小姐一般。但江浸著實約了人,他這下卻沒怎麼反駁了,難得任張兄如此「點破」地提點他。
江浸換了個姿勢,繼續倚樹苦等。
其實,他也不知曉那人是來不來得了。
今日早上,他也是匆忙得往那個人懷裡丟了一張揉成一團的紙團。
那人被紙團砸了一下,從他臉上落入了他的懷中,他捧起了衣擺,才把那紙團兜住,原以為是紙團里藏了個什麼金子或是好吃的玩意。
那人抬起頭來,四下張望,只見那個始作俑者大搖大擺地背著手背對著他,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