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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4:01:52 作者: 白嘉軒
十幾日後。
天氣晴朗的時候,葉涇會把新縫製上的浸了黃油的傘面鋪出院子裡曬。
把每一根新削好的竹骨沖刷過四十道水,他彎下腰,又直起腰,再折下腰,還挺起腰來。汗水漸漸濕了他的側臉,眼前被汗水模糊住了。
他揚手一抹,連手裡都甩出了汗。
烈日的暴曬,長久的勞作,葉涇倚在了一道牆院邊,才穩住了身形。
「你這般努力也沒用,他心早寒了,還有糰子的一席之位嗎?」
「等你死了後,糰子就變成迎來了後娘的拖油瓶,爹嫌後母不愛的可憐蟲。」
心底突然響起了這種聲音,葉涇一驚,發現無人對他說話,而是大腦的自己以另一種聲音在跟他自己說話道。
葉涇回道:「閉嘴。」
「哈哈,還不讓說了。你當初怎麼對江浸的,你想他會以德報怨回你嗎?笑話。」
「不要妄想了,你的下場就像是……」
葉涇怒吼道,「你給我滾回去。」
江老闆看見了院子中那個人在自言自語道,突然有些急躁了起來,走過去,那個人扶住了一片晾曬的竹骨。
突然捏住了竹骨,手心淌下了紅色來。
江老闆去捏開他的手,發現他手掌用力得緊,怎麼攥都攥不開,於是去看他的臉,只見葉涇面如死灰,滿頭密汗。
「葉涇,葉涇?」
那人搖晃著自己,葉涇搖了搖頭,突然看到了一張臉,出現在自己面前,叫喚著自己的名字。
葉涇晃了晃臉,忽然眼前重影了起來,江浸一會兒對自己苦苦哀求,一會兒冷眼旁觀自己的落魄,一會兒對自己是又壓又推的,再一會兒是拽過自己,將自己抵在了牆角上。
神情兇狠,甚至逼出了自己的畏怯。
葉涇漸漸冷靜下來。
江老闆看他神色緩下了一些,「你還認得這兒是哪裡嗎?」
葉涇失神,片刻後,「我方才出現幻聽了,」
江老闆將他失神落魄,「你回去歇息會兒。」
葉涇點點頭,江老闆看著他,臉色都變了,葉涇看著江老闆的神情不對,下意識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和下顎,是稠粘的血液。
……
江老闆給糰子買了不少的玩具,紙紮的草蜢,街上畫功最好的紙鳶,一盒盒的彈丸,還有新的衣裳。
糰子回來後,雖說看著玩具和新衣裳高興,但是看著他娘的允許後,才將玩具拿起來玩。
他有這年紀孩子的活潑愛玩,也有這個孩子念書不上心的毛病。私塾先生安排了的練字,一張紙都沒練成,就在院子裡逗起了牆角根的壁虎。
江老闆就會承下這私塾先生的任務,每日盯著糰子把功課做了,課文背了才允他去玩。
糰子把所有功課做會背全了,一般天都黑下來,哪兒都不能去了。
江老闆將他寫自己的名字,「你可知道江悒的悒怎麼寫嗎?」
糰子大手一揮,寫下了「糰子」二字。
江老闆鐵青了臉,「先生和同窗都喚你糰子?」
糰子聲音弱下來,「其他小孩喚我糰子,唯獨先生叫我大名。」
「把你名字抄五十遍了,抄完拿給我看。」
鐵面人把任務布下了,糰子委委屈屈地站在了桌前,一個一個字地抄著這個「悒」字。寫到了他手都軟了,也只抄了二十餘遍。
但是他又不敢不抄,比起娘,他更怕這個鐵面人。
糰子新學了詩,先生要求他們把詩背下來。糰子在江老闆面前,半日讀不下來一句,磕磕巴巴,對著課本,也只念了一半。
江老闆把下兩句念了出來,「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糰子聽著,也不知道對與否,看著課本。
江老闆教育他道,「字都認不全,還有心思玩?」
糰子委實委屈,他比別的人,都晚上了兩年私塾,跟不上,平日功課又多,吃不消。
「跟我念一遍,長恨春歸……」
糰子不做聲。
江老闆問他,「又發什麼脾氣了?」比起葉涇,這糰子的性格更像他舊時的脾氣。貪玩,好奇。不聽勸,小頑劣。
但是比起他以前的頑劣,有時,糰子更像他母親那樣的憂悒。
像是揮之不去的。
與生俱來。
不知是日後宿命的捉弄,還是這種後天的培養形成。
第74章 番外
「人間四月芳菲盡, 山寺桃花始盛開。」私塾里, 先生一句, 席上的學生也跟著念上一句,拖著未脫稚氣的尾音。
先生再搖頭晃腦一句, 座上的學生念道著,「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倏忽地, 停到一個位置邊上, 手捲住的書本就敲到了一個失神的學生頭上,那學生才跌跌撞撞地收回了視線,在一片鬨堂笑聲中回過頭來。
先生看著那學生方才看的方向,只見有兩個人,顯然那名學生的注意是在緊跟著一個年邁的木匠後的小木工身上。
那兩名木匠行色匆匆, 等老先生看去, 已經走得只剩下了半個身影。遙遙看去,像是一抹隱隱的飛鴻。
五年前的江浸, 也在那課堂上。
朗朗書聲中,亦有不少學生偏頭去看那個新來的小木匠, 只見那名小木匠神情斂合, 總是低眉順眼的, 穠麗不自知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