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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4:01:52 作者: 白嘉軒
就這個人,對他說 「你怎麼演得這麼好,你是演員世家嗎?」
聽起來像是一種諷刺,在他這種清高到骨子裡的人的耳中聽來,更是如此。
江浸川不喜歡別人與他攀談,何況充斥這種誇張。於是便沒有跟他說話。
葉涇渭當時覺得這個人有點小可愛,居然很高冷,很清高,對這種溜須拍馬不屑一顧。實在有些意想不到。
有時候江浸川常年待在片場的時候,也偶爾會看到那個人。那個人從他在眾人看戲的表情中下台後,對他略熱情地報以誇獎。他就對他有了一點印象。
那個人好像是個場記,但更像是塊磚,哪裡需要他就搬到哪裡:裁縫,燈光,錄音,就連製作道具都有他的份。
深夜,就算拍得多晚,那個人仍然也在片場。
那個人工資很低,灰頭土臉的,好像很好脾氣。不怎麼像別的剛來片場跑腿的實習人員,干兩天就撂杆子了。他也似乎對那些有名氣演員沒有多大的熱情,有時候在一旁邊打燈,邊看他在演導演安排的旁支末梢的戲份。
江浸川剛拍完一小段片裡的三線開外的角色戲,收回神來,出了戲,看見那個人在台下面,好像看痴了一樣。
他心裡有些突突的感覺,但他不去理會。
收工後,他不參與聚餐的,就是一個人回家。下雨了,打傘。那時候的他拍戲最深刻的印象,是那揮之不去的、是那個城市特質的、綿綿的雨,下了整整四個月,一天不少,一刻不停。
也昭喻著他,並還沒有走出這片龍套的陰霾。
灰色的傘,打在這片老舊的半工業城市裡。
那個人好像跟在他後面。
他回頭看,「你跟我同路?」
葉涇渭自然不跟他同路,只想跟在他後面。「你天賦很高,沒見過演技這麼自然,有靈氣的,在我看到的年輕演員里。」
江浸川聽到這些,向來不會表露情感,他從來不會為了這些讚美奉承而展露他真實的內心感受。他孤傲,清高。向來厭惡這種明顯至極的吹噓。
他並不出聲。
葉涇渭跟他走著。
路過了櫥窗,玻璃倒映著灰色陰雨的城市。江浸川看到了那個人,沒有穿雨衣,也沒有帶傘。
略灰濛濛的,像是與雨水連在了一起。
他稍把傘傾斜了一些,兩個人走在同一把傘下。一路上的沉默,他不喜歡聒噪,而且他性格在這麼些年來的毫無成就、也毫無希望的壓抑下,在生活中抹去了更多的光彩。
很快,江浸川就到了家。葉涇渭抬頭,那是一排的老居民的出租的舊樓房。
江浸川轉身就走進那個漆黑的樓梯間。
那個片場的小螺絲釘站在街道上,看他背影轉去。說不上話來。
結果,那個人從黑暗的樓道間再次轉過身來,走下了兩步,遞過了傘給他。然後,也未曾看那個人一眼,轉身就進了樓梯中。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後……
葉涇渭在下面仰頭看著,直到看見五樓亮起了燈。原來他住五樓,葉涇渭記下來了。
第二日。
江浸川從家裡起來,收拾了一通,下樓的時候,天色蒙蒙,還是有些細雨,下到了一樓,看到樓梯間一個人影。
他不知道是誰,直到那個人打起了傘。
傘身露出了光線下,是他的那把傘。
「早啊,」
江浸川淡淡地看他,看見他手上是自己的傘,只有一把,那個人遞過來,他伸手接住。
葉涇渭走在他身邊,也是不怎麼多說一聲。
雨很細,如果不打也可以的。只是雨會打濕頭髮,落進後頸的領子去。江浸川跟他一起走在濕潤的青石板上,「早。」
傘重新打開,出現在兩人的頭頂上。
……
還是在片場,那個人忙來忙去,比他見到過的戲份吃重的演員還要忙。
江浸川開始留意這個人了。
燈光師在匆忙的片場中大喊:「小涇,這邊,」
「來了來了,」那個人邊說著,邊立馬把手上的道具放下,一路跑過去,幫忙打光,高舉著燈臂,站著了燈光師的固定的鐵樓梯架子上。
江浸川也在片場中看別的人演戲,偶爾抬起頭看,那個人一直打燈,鏡頭範圍內,營造影片光線氛圍濃郁,鏡頭外,卻是人力手臂高舉著,同一個動作,保持很久。
他低下頭,把專業書翻了幾毫米,再次抬起頭,那場戲演了又卡,卡了又演,那個人還是同樣的姿勢,小歪著頭,打著光。
光下的男女演員聲情並茂。
鐵架子上的那人很認真,專注,還看著下面的戲,略有些津津有味。
「場記不夠人,」一場記向一副導演抱怨道。
「我來,我來,」那個人依舊是二話不說,高喊著,做完自己手頭上的事,趕緊趕過去,「做些什麼?」
於是看見那人在四處忙著記錄這一個鏡頭的演員服飾,對白,鏡頭編號等等。
江浸川在拍一個別人的人,在看自己喜歡的女孩在跳舞。
然後導演喊卡後,他看見那個人,略低下頭,在場記單上用筆記錄著片數,編碼,第幾場第幾條記錄,等等。
然後再抬起頭,奔波幾個演員間做服飾記錄,過去詢問那女孩演員的衣服,還過來問自己。「L碼的,藍色的,」江浸川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