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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0:37:50 作者: 別雀
宋玉這迴轉身,扶桑不會再強求了。
扶桑就不強求別人了。他將自己徹底困在了崖底。
永安侯世子的幻影第三次遞出環扣給扶桑,幻影不會說話,只會照著扶桑心意做事,他這樣做,說明扶桑還在希冀,可明明是他的希望,遞到眼前,扶桑卻悽然勾唇。
這次是真的崖底。
他背後出現一點細微的光,要出太陽了。
也是封印大陣落下的光,也是日出於扶桑。扶桑的目光逐漸變得清明,身影一點點虛幻。
幻影疑惑地望著他,扶桑輕輕地笑,看眼前這個刻骨愛重旁人的宋玉,不知道是什麼人得到他這樣沉重的心意,他心想,那人可真倒霉。
這樣的心意,天道公平,該怎麼還?
應當確實要刻滿山崖的經文,繪滿石壁的壁畫,徒手壘出一座廟宇,才算值得。
扶桑語氣愈發輕鬆,卻流下來兩行眼淚:「我就留在摘月樓,好好護衛我的人間。」
從此以後,他也將人間作為己任了,為了眼前這個,即使不是為他而來也願意替他跳下不盡淵的人,為了他臨走不忘拖自己上岸。
某種角度而言,自己對他一定也是重要的。
哪怕是順帶。
「宋玉,你很愛江湖人間是嗎?」許多年前,他們還沒有交惡的時候,他這樣問過宋玉。
彼時宋玉少年意氣地跟他說:「是啊,我想當個俠客!我爹說了,闖蕩江湖很有意思的!要不是他得看護好不盡淵,他也想去當俠客!帶著一把劍和心愛的姑娘、還有一匹馬上路,渴了就飲酒,累了就幕天席地休息片刻,再接著行俠仗義!」
再或者他們還很小的時候,花聖節,宋玉折了宮裡的桃花一支,看到鬱鬱寡歡的自己,要將花別在自己頭上。
彼時他才開始開口,往往沉默,宋玉便問:「你怎麼又不說話?」
花即將插在髮髻中,又說:「錯了,不該給你桃花,該給你桑花。」然而花聖節萬花來朝,偏偏不是桑花開的時候,宋玉就說,下次給他桑花。
可宋玉轉眼就忘了承諾,許多話他從不過心,興致所至之後便在沒有下文,於是他不止沒有桑花,也沒有桃花。
他那時候讀了詩,知道「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故而,桃花同美玉,應當是等價的。沒了桃花,自然要討回來一塊美玉。
他想困住一個不願意被困住的宋玉,而不是千里迢迢來完成他心愿的宋玉。
他腦子裡出現一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也許是因為不久前的一點遺憾,也可能夢裡他們果真一起去過了河西。
——他恍惚以為他們一起去過河西。
從望京出發,兩人兩匹馬,像兩個少年俠客那樣出發,從望京富貴鄉里一路走到風沙瀰漫的河西,一路上並肩同行,遇見打劫就同仇敵愾,遇見野獸也齊心協力,在流沙中遇險,一點都沒有私心地想要對方活著。
他們還能這樣的像兩個普通朋友一樣,一起去幫宋玉找一個無緣無故荒唐的夢。宋玉說河西有他很重要的人。
——是啊,即使是夢裡,宋玉也是為了別人而一往無前,這才是他的真心。
他說,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人給他刻經修廟。
他在穆赫里亞的崖底找那些荒唐的,根本不存在的痕跡。
幻影還沒消失,扶桑嘲弄笑著:「你看你背後的山崖,眼熟嗎?」
於是那幻影注意到了他身後,明光出現的地方,密密麻麻的經文不知道是幻覺還是果真在石壁上涌動。
太熟悉了。
「這裡是……」
是他要找的穆赫里亞嗎?
不是的,他生死一線地來到這裡,自然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是不盡淵。
扶桑終於在這一刻徹底頓悟,也越發絕望,明了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偏激刻薄地想要毀了宋玉,占有宋玉。他的占有欲,他的嫉妒,他的渴望。
是別人熾烈的欲望,求索千年的真心,耐著寂寞在等待的重逢。
他可笑荒唐的半生。
宋玉原來是有歸處的,只有他要被丟在這裡了。他千里迢迢果真,果真是有人在等他的。
「入摘月樓三年,只聽過摘月樓主的名號,卻沒見過他。」
扶桑的話由崖底幻影入耳,身處別處的宋玉忽然胸口發脹,那是誰的心臟在難受他不清楚了。
是宋玉還是時序,或者是靈曜,或者跳動了千百年,是他膽大妄為吞下去的半顆蓮心。
亂糟糟絞在一處酸澀發脹,令人難過。
扶桑嘲弄地說:「他與天地同壽,有傳聞說,摘月樓主在等一個人,等的太久,快忘了時間,無聊的時候就在崖底刻經修廟。」
「若有一磚一瓦,則是那人離開瞬息。」
宋玉眼眶發酸,無聲重複。
若有一磚一瓦,則是那人離開瞬息。
他見過的經文壁畫剝落失色,廟宇也修繕過許多次了,所有異聞消失於長河。
他想起夢裡的恢弘。
是真的,他就知道是真的。不會是假的。
「若廟宇已成,則不知天地日月,江河傾覆,滄海又桑田,他們分別已久。」
扶桑呵呵地笑,直叫人心裡發苦。
「那是誰的穆赫里亞我不知道,可我為什麼不能如願我明白了。」他啞聲說著,抬起粘滿血的手指,在光滑的石壁上刻下第一句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