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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0:37:50 作者: 別雀
當年赤水被割裂,赤水這岸被天地封印,成了無名之地,他被捲入其中成了無名之地的主人,隨惡鬼一起被困在其中。要出去說起來也不難:只要化解其中惡念。
他若真是明光尊者,既然踏遍了須彌中的凡塵,怎麼會不度化惡念?說不定到時候天道還會因為他的功德為他洗淨金身,許他重回三寶。
靈曜心中心思紛雜,到底想不明白——再不濟,他都入魔了,以他的本事,殺完須彌中不肯皈依的東西以殺證道未嘗不可,何必困在這裡索然無味活著?
又是密密麻麻撞過來的劍影和黑氣,歡喜佛妖冶的紅光逐漸化為實質般壓在肩頭,靈曜負擔著千斤重擔一邊閃避一邊還要時刻注意著明月儀以防他做什麼,一心多用之下一不留神滑了一腳,這下被紅光鎮住動彈不得,轉瞬被壓在了蓮座下。
明月儀面無表情走近,三色絲絛垂在腰上,尾端被潭水濡濕。
「這是他的埋骨地。」出去又能去哪裡?天下何其廣闊,凡人一世才能行多遠?這麼多年,外面滄海桑田也早變了樣,可通通都與他無關。
靈曜渾身發疼,耳中傳來震耳欲聾的慘叫,原來歡喜佛下鎮壓了那些慘死倀鬼,這下怨氣找見了出口,一股腦撲過來準備蠶食外界投來的這點兒新鮮食物。靈曜只覺得自己四肢百骸被朝著無數個方向拉扯,疼的發昏,可惜他是個殘魂,不能真的昏過去。
聽到明月儀的話,他心想,怪不得不願離開。
原來是他仙侶的埋骨之地。
聽這位尊上說,他的仙侶也是位大義仙君,殉道而亡。
所以明光尊者守在這,是為了守喪?
身上蝕骨鑽心地疼,靈曜漸漸地無法分出心思來胡思亂想了,他記起來起來,自己似乎就是這麼死的。
他記得自己死的那天彗星襲月,天地失色,是大凶之相。
明月儀冷冷站在他跟前看他疼的打滾,一片陰影罩下來,靈曜覺得他跟歡喜佛一樣,轉瞬之間遙遠巍峨起來。
紅光映在淚痣上,菩薩目低低垂下來,波瀾不興的瞳孔之下掩藏著瘋狂和恨,他輕聲問:「疼嗎?」
明明是魔相,卻寶相莊嚴,讓人止不住想要膜拜。
百鬼噬心的疼漸漸變得遙遠,不是因為不疼了,而是因為他的虛弱感知遲鈍,尤其明月儀問完,靈曜覺得那些疼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可緊接著空蕩蕩的胸口發疼,起初悶悶地,很快成為無法忽視的劇痛,起因是明月儀輕飄的這句問話。
他怔怔回答:「疼……」
明月儀依舊高高在上,聲音遙遠仿佛從靈山傳來:「可你並沒有告訴我有多疼。」
他看著眼前扭曲的鬼影,透過他此刻的表情遙想當年,是不是也是這樣的表情?這樣被撕扯,扭曲地死去,最後上天入地,什麼都沒剩下。
他抬手指著青衣小鬼的額心,以指為劍,汲取他身上的痛覺與他感同身受,同時抵著青衣小鬼的命門:「皈依麼?向我?」
這些疼,似乎也並不比水汀上的陣法過分,要是僅僅如此,也就罷了。要是只有這麼疼,那麼還能原諒。
他差點被這樣溫和的語氣吸引,怔怔點頭。
最後時刻之所以迷途知返是因為灼熱的額心。靈曜心想,硃砂印大概融化了,成了岩漿,否則怎麼會這麼滾燙?
又是一陣蝕骨剜心,他仿佛被撕扯成了無數片碎片,背後壓著歡喜佛,面前立著曾經的明光尊者,佛法森嚴,世界狹小之中,靈曜喃喃:「各行其道……」
逍遙道是對邪魔外道包容最廣的正派仙門,只要不是大奸大惡之徒,都不會斬盡殺絕,只不過橋歸橋路歸路互不干擾,然而這樣寬泛的約束,修逍遙道入魔的人卻少之又少。至少靈曜還沒聽過。
他今日要是答應了,他大概就是頭一個向魔道俯首的,師父要是知道,恐怕又要說宗門不幸。
說完這話,山嶽轟然崩塌,石塑傳來清晰的碎裂聲,被鎮壓的倀鬼更加躁動,太疼了。
明月儀又問了一遍,這次更加威嚴:「皈依嗎?」
神志不清的人這會兒還有閒心打趣,暗想不愧是明光尊者,這話問出來就像是坐在寶殿,問下首的善男信女皈依否?
然而現在明明是他強逼著信服,讓人難以拒絕。
心口被猛然撕扯開,疼的撕心裂肺,金鈴和他主人一樣激烈震盪。靈曜心想,不如答應了吧。
從此做他的鷹犬,還能免了煙消雲散之苦——反正他早都作古,也沒人知道他在外丟了什麼人,說不定師父也能體諒他為了求生的權宜之計。
明月儀也是這樣打算的,自他發現時序身上的業火痕跡開始他就在想:要不要將這人徹底變作厲鬼?
讓他向自己俯首,重新信奉自己,言聽計從地做一隻惡鬼。
好好地出了這口惡氣,也徹徹底底講他留在身邊。
「留下來。」徹底做個惡鬼,陪他在赤水上無邊無際地煎熬下去。
當年黃楊道場的最後一關是彌藍渡幻境,靈曜在其中遇險,曾丟過一片魂魄不知散落何處,數年杳無蹤跡,他還以為隨著赤水之戰一齊煙消雲散了,沒想到居然還在,甚至還能在他眼皮底下寄存在那個廢物身上,在他不在的時候冒出來。
外面那個廢物也是,不知是怎樣的機緣巧合轉生,可他魂魄殘缺,註定只有沒有來生的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