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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0:37:50 作者: 別雀
螽斯館裡養了許多怪物,全都是流著奚家血的人。
最開始,是不起眼的旁支和犯了罪的宗親,後來奚嵐紀殺無可殺,於是將目光投向了其餘親族。
他不敢大張旗鼓,索性刻意養虎為患,叫奸佞當道,藉口清君側漸次屠戮他看中的那些奚家血脈。
那些人通通進了螽斯館,最後全都死在了坑底,成了與怪物相互依附的一隻只倀鬼。
至於奚嵐紀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猜,或許是為了復活什麼人。
不對,應該是為了留住什麼人。
因為有一次,他聽到奚嵐紀問極星,什麼時候才能帶他的蓁蓁回來。
他說,蓁蓁躺在寒冰里,已經許多年了。
奚容安有一次翻閱宗譜,有一位公主閨名蓁蓁。
是蘇陽公主,那年盛宴,那位貌美的夫人。陪他月余的獄友,他的阿元,逝去的母親。
他不由驚愕,不解既然奚嵐紀這樣懷緬他的妹妹,又何必那樣對待蘇陽公主僅剩的血脈?
不過他沒有疑慮很久,因為次日,奚嵐紀又帶著他進了螽斯館。
在邪佛前,奚嵐紀摸著不屬於自己的杏眼,要自己喊他王兄。
他被命契操控著無法抗拒,於是帶著抗拒與厭惡叫了王兄兩個字,奚嵐紀那時怔怔望著自己的臉。
彼時他已經步入少年,了解那樣的怔然是為何了。
他不由惡寒,又在奚嵐紀看著自己的時候憎惡。
因為他的麵皮,頭骨上那張臉,是阿元的。於是更加噁心。
數年前,他同阿元生離死別那天,他被換上阿元的臉。
那天他腦子裡回憶起來一句話,在他看著失去生息的阿元痛苦掙扎的時候,奚嵐紀說:「不要弄壞了這張臉。」
所以他恨阿元。可他又捨不得肖似蘇陽的這張臉,他想要睹物思人,卻不能忍受看著的那個人身體中流淌著蘇陽和別人交匯的血脈。
那日之後,奚容安忽然性情大變,他不再唯唯諾諾,更不再學著他仰慕的大公子那樣,盡力去做一個端方公子。他不想阿元死了也不能安寧。
奚容安成了王宮裡人人厭棄又無可奈何的一個人。
他心想,他不要再像大公子那樣人盡可親,也不要讓這張臉再跟他原本的主人有任何相似之處了。
對於別的事情他無能為力,他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對抗某些他深惡痛絕的事情,儘管無人在意。
天子依舊時常召他去螽斯館,有人彈劾恆王庶子目中無人性情奸惡,天子也並不在意,他縱容著這位出身低賤的恆王庶子胡作非為。大公子偶爾會教育他幾句,不過大約也是左耳進右耳出。
久而久之,恆王庶子便成了洪水猛獸,橫行無忌招人厭煩又無人敢惹。
嫣嫣討好蹭了蹭他的手腕,蛇尾卷著他的袖子。
那裡有許多深深淺淺的傷疤,過往十數年,有多少次,新舊傷疤交疊在一起,新的蓋過舊的,日子也一天天,新的蓋過舊的。
儘管新的日子依舊爛透了,了無生趣,讓人厭煩,遲早會完。
奚容安扯了扯唇,在手腕劃了一道,鮮血蜿蜒著淌出來,嫣嫣舔著傷口,痛飲著吸引它的鮮血。
傷口很快癒合了,比很多年前螽斯館的草堆上還要迅速,留下了一道淺白的痕跡,堆疊在最上面,成為縱橫交錯的其中之一。
等他被嫣嫣榨乾血的那天,或許他也就成了倀鬼之一,不過做嫣嫣的倀總要好過坑底那些噁心怪物的倀,好歹嫣嫣長得好看,此後數百年他也不必對著一條噁心的蟲子日夜作嘔又不能逃脫。
「何謂喜相逢?」奚容安低聲,嘲弄道:「他不識我,我不識他才是。」
相逢不識,沒有讓人絕望的過去,沒有隨時到來的噩夢,城牆根下一眼,他見色起意,無賴纏上去,於是便叫作喜相逢。
今日這樣,他們彼此憎惡,各自被命運桎梏,算什麼喜相逢?
有時候他也會怨恨,為什麼出了螽斯館,這被捧得神乎其神的術法忽然就失效了?他也想前塵盡忘,無憂無慮做個等死的傻子。
此後幾天相安無事,奚容安對小叫花子依舊不假辭色,可在也沒有說過趕他走的事情,容宣見他們二人和平相處也極為欣慰。
不過奚容安總是在眾人看不到的角落看著容宣和小叫花子發呆。
奚容宣無度縱容小叫花子,將他看作稚子,滿足他一切要求,要星星不給月亮。
這樣的大公子很少見,至少奚容安沒見過。從前容宣待他大概也算是好的,無論是治學還是起居,安排妥帖讓人找不到錯處,可他對自己從沒有這樣親昵過。或許是因為自己的身份吧。
天子見不得光的私生子,性情奸惡不學無術,人人都說自己心懷叵測。
儘管奚容宣面上不顯,可他對自己,總是疏離的。
這一路走來,他對小叫花子更像哥哥。
車夫遞過來烤的熱氣騰騰的炊餅:「公子?」
奚容安扯了扯唇:「多謝。」
被這位難相處的爺謝,車夫連連擺手,隨後又問:「那邊那二位,是兄弟?」
奚容安掀了掀眼皮,哼笑:「或許吧,我們也不熟。」
車夫啊了一聲:「小的還以為……」他極為吃驚,這一路走來,這三人關係成謎,那邊兩位公子自然是好的數一數二,身邊這位同那二位經常爭吵,可也不像是不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