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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0:37:50 作者: 別雀
    他說出兩個對五十七而言很陌生的稱呼,娘親和爹爹。

    「能遇見,就是我們的緣分。」梁元稚嫩的聲音隔著牆壁傳來:「五十七,你還冷嗎?」

    「不冷了。」

    第二天,鐵門又開了。

    五十七又被丟在深坑外放血。

    外面的水聲不間斷,小蛇攀上腳踝,九龍服和斗篷人又來了,九龍服手掌落在頭頂,撫摸幾下,意味深長說:「好孩子。」

    深坑底下傳來轟隆聲,五十七遍體生寒。

    他想起來自己的母親是誰了。

    是一名低賤舞姬,被塗在了朱紅宮牆上。

    第36章 他的阿元死了

    蛇腹貼上皮膚的滑膩觸感讓人畏懼,死亡的感覺在逐漸遠離。

    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充盈起來了,同時又很空蕩,五十七緩慢睜眼,跟毒蛇狹長的瞳孔對視,仿佛看到了一望無際的深淵。

    眾多交織在一起的惡念在撕扯自己。

    死亡之下壓抑著沸騰怨氣的深淵,他在活人這端,被牽引著走向黑霧中。

    穿著九龍服的人說他『好孩子』,五十七迷茫一瞬,覺得自己似乎見過他,是在一場奢華宴會上,這個男人坐在最尊貴的位置上。不過那不是他第一次見他,第一次,是在舞坊,母親的房間。

    九龍服是坐擁天下貪得無厭的天子,他問另一邊的灰斗篷還要多久,斗篷人說快了。

    天子走後,斗篷人又看了他一眼,被他注視的瞬間,那種無所遁形的感覺又來了,面具後那雙眼睛,像是能夠堪破世上所有的事情。

    他聽說過一個人,柏朝的國師,極星大人,傳聞極星能夠算盡天命,世上之事,無所不曉。

    六歲的五十七眼角莫名流下眼淚,因為疼痛,因為不甘,因為世事無常。

    他好像記起來了很多事情,關於他的母親,關於他迷失在宮闈,在夜半看到兩個人,遙不可及的大公子帶著梁小世子上王宮第一高樓觀景。

    宴席上,梁小世子跟在金裝玉點的蘇陽公主身邊,蘇陽公主溫柔慈愛,大公子也細緻入微照顧他,眾人都叫他小世子,那些人,各個身份高貴,與他卑賤的生命毫無關係。

    那場宴席,所有的一切,不管是前呼後擁的貴人們還是精緻到讓人咋舌的用具都讓他不敢企及,他像混在珍珠中的一枚粗黑沙礫。

    梁小世子是那些珠玉中最惹人喜愛的一枚,可是珠玉蒙塵,本該被眾人捧在掌心的貴重珍寶現在跟自己一樣前途未卜,不知道將會在哪天葬身怪物之口。

    五十七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落淚,他描述不出來心裡不止是嫉妒還是羨慕,又或者惶恐的心情,他感覺自己流淚的原因在慢慢模糊,在被那條蛇和灰斗篷注視的那個瞬息。

    喜怒哀樂好像都被蠶食,他作為人的感情似乎快要被剝奪了。

    「順應天命嗎?」極星問他。

    天命是什麼,年幼的五十七似懂非懂。

    「我是不是要死了?」五十七反問。

    「死是什麼?」極星將問題拋了回來。

    五十七想了想,他也不知道,大概是同那些被拋入坑底的人一樣,成為一灘爛骨碎肉吧。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極星招了招手,小蛇嘶嘶吐著舌頭遊走了,極星看了一眼梁元在的隔間:「對有些人而言,活著才是死了。」

    五十七被丟回他的草堆,他想起來了,怪不得那日,阿元同自己說:「我也沒有母親了。」

    眾星捧月的小世子,也沒有母親了,他也被踩入污泥。

    五十七叩了叩牆面,梁元從那邊打開了磚頭:「怎麼了?」

    五十七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他問:「阿元,你還記得外面的事情嗎?」

    梁元沒說話。

    五十七猛地想起來,他比自己還要小一點。

    他教自己認字,他給自己讀千字文,給自己解釋那些難懂的句子是什麼意思,他也記得自己的名字。

    眾星捧月的小世子什麼都沒忘記,就算最初沉默寡言的那幾日,也行止有度,一點都沒忘記王公禮儀。

    「對有些人,活著還不如死了。」

    五十七又想起來這句話。所以阿元是這裡唯一一個活人。天子想要他生不如死。

    梁元不說話,五十七覺得自己不該問了,阿元大概也很傷心,因為他除了跟自己說話,要自己不要睡過去的時候外,其餘時候總是沉默縮在牆角。

    「阿元,我給你唱桑州謠吧。」五十七忽然說,梁元愣了愣,點點頭。

    五十七回憶著母親的腔調慢慢開口,稚嫩的聲音迴蕩在隔間中,唱了沒幾句,梁元忽然開始啜泣。

    「阿元你怎麼了?」

    「娘親,也唱過……」

    是啊,五十七心裡點頭,他唱的正是母親給自己唱過的謠。所以阿元說過的娘親和爹爹,跟自己的娘親也是一樣的,娘親大概都是一樣的。

    梁元不知道五十七也記起來之前的事情,於是一句話觸動兩個人的傷心事,五十七心裡酸極了,卻無論如何也哭不出來。

    「阿元,不哭了。」五十七伸手過去幫梁元擦眼淚。

    後半夜,地上窸窸窣窣,五十七睜眼看到小蛇蜷縮在自己手邊,又在舔舐他傷口的血液。

    傷口很快好起來,他驚奇地看著這一幕。

    第二天,依舊在深坑旁邊被放血,五十七看著自己的血液順著地面流往深不見底的坑底,不知道這樣的折磨要在哪一天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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