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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0:33:42 作者: Brass
    他忙忙碌碌地,將海報攤平了放在桌上,又從地上撿了幾個石子,隔著紙壓在上頭,好像這樣就能將今天所有都一併撫平;做完這一切又閒下來,季恕一直很刻意地避免自己去看手機,可在萬籟俱寂時,又好像只剩一台手機,能證明他和這個世界仍有聯繫。

    說不清道不明的,在這一刻,他突然很想要見到謝今朝。

    房間門又被打開,說著自己困了的季先生去而復返,把搖椅上烤著火昏昏欲睡的老何嚇了一跳:「又怎麼了?」

    「爺爺,您有酒嗎?」季恕抿著唇,為這份說做就做的莽撞心跳得飛快。

    「有啊……」老何說一半,回過味來了,「要它幹嘛?你上次都那樣了,我可不許你喝。」

    「就一點兒!我喝了助眠的!」季恕著急,舉起三根手指保證,「我喝完就睡覺,保准睡得死死的,哪兒也不去!」

    「……」

    他在老何將信將疑的目光里喝下一口白酒,果然,不消片刻,那陣熟悉的將要令他美夢成真的睏倦便湧上來,伴著酒精所致的暈眩,帶來一種飄飄然的快樂;身後老何似乎還有些擔憂的眼神牢牢釘在他背上,於是他想了想,在徹底睡過去之前,又若無其事地補充:「爺爺,我喝了酒……可能睡覺就睡得比較死。」

    「我能不知道?」老何看他步伐開始踉蹌,神志卻還清醒,終於放下心,很沒好氣地揮手驅他,「去去去,你快睡覺去!」

    「得嘞!」

    隊長總算睡上近期以來最安穩的覺,半分沒後顧之憂地閉眼去夢了周公。

    他今天又來得早,再有意識時看見謝今朝背對著他坐在桌前,正要吃夜宵;外賣單墜在包裝外,很長一串,而後者舉著手機,報備似的對著滿桌狼藉隨手拍了張照片,不知要發給誰。

    但很快就有了答案,因為恨鐵不成鋼的齊胤幾乎要順著短短几十秒的語音條爬過來:「謝今朝!我是不是前天才來給你掃過桌子?你也稍微尊重一下我的勞動成果好不好,都告訴你不要在餐桌上寫歌了!」

    小謝老師面不改色地一邊拆外賣一邊聽他說完,然後biu的一下,把手機給丟在地上,開始吃飯了。

    是以季隊長剛來幾分鐘,就忍不住要笑:他此時還沒意識到自己見證的有關謝今朝的獨一無二的瞬間也並不比對方看到的關於自己的要少,只是單純覺得好玩,甚至體會到一些平凡的煙火氣——天可憐見,這話說出去一定會叫人笑掉大牙,誰會想不開,在謝今朝這麼一座活冰山身上找煙火氣?

    人總是特殊而不自知。

    飯菜的香氣揉合鑽進季恕鼻尖,刺激他作為人的記憶,季恕自從進了娛樂圈再沒能吃過什麼像樣的夜宵,這會兒頗有些懷念,他慢慢走過去,在謝今朝身邊坐下,尾巴克制地在身後搖啊搖,叫了聲:「喵。」

    ——但實話講,其實是不怎麼餓的,季恕繼承了這隻小貓的飽腹感,而看它吹氣球一樣鼓起來的肚皮也知道小謝老師養豬很有一套,平日裡肯定沒少加餐;可是只要一想到,真正的自己仍舊躺在老何家硬得硌腰的床板上飢腸轆轆,沒來由的,季恕就想要再靠近謝今朝一點。

    這麼一想,似乎也不是為了一點吃食,大約只是眷戀對方身上所承載的人間。

    謝今朝吃飯吃得很認真,一口菜一口肉,設定好了程序似的往嘴裡送,因此過了一會兒才發覺自己腳邊悄無聲息多出來這麼一隻小玩意;他低下頭看,和小貓面面相覷,突然福至心靈:「要吃?」

    貓上下晃頭,竟真好像在附和。

    可努力裝乖的季隊長沒得到他想要的,甚至正相反,他和謝今朝對視了一會兒,還得到後者一句充滿疑惑的自言自語:「……怎麼又聰明了?」

    事實證明小謝老師確實有雙火眼金睛,這話讓季恕冷汗直冒,張了張嘴都沒喵出聲,畢竟季隊長是真怕被當成不明生物被送去研究所;好在謝今朝也是真怕他們家貓吃不飽,這茬被淺淺揭過,一人一貓在家裡角逐,一個在前面跑一個在後面捧著飯碗追,激起一片飛揚的碎紙片,季恕眼尖,竟突然瞧見,其中一片碎紙上,赫然有個灰撲撲的爪印。

    他停下了,謝今朝也追上他,目光隨著他凝視的方向看過去:「嗯?」

    大概是以為他想要,謝今朝毫不在意地拿過來放在他面前,外面一字千金的手稿這會兒就被原主人當做一個逗小貓玩的破紙頭,讓季恕無法不聯想起被自己放在屋子裡那張皺巴巴的簽名海報;他愣著神,爪子搭在上面,沒流出眼淚,只是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在這一刻終於徹底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麼,不僅僅是無法復原的簽名海報,又或者是被附身小貓不小心玷污的手稿,而是那些單純的關懷和善意,鍾悅如此,謝今朝也是同樣。

    被刻意忽略的手機信息在此時格外清晰地映在他腦海中,是慕鶴軒小心地問他今晚是否要回來休息,然後又不算高明地將話題轉向鍾悅,說嬌生慣養的小鍾少爺悶著頭在廚房學煲湯,卯足了勁要向他證明無論在哪兒都是靜養,字字句句好像都在質問他:真的忍心走嗎?

    他不敢回答,所以沒回答。

    謝今朝不懂剛剛還興致勃勃和他玩追逐戰的小貓怎麼突然就失落得如此明顯,他捧著碗無措地站在那兒,想了想,蹲下來又問:「不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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