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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0:36:18 作者: 閆桔
「去年楚王用我威脅俞州,僥倖被小十五撿回一條性命苟且偷生,如今在這裡看到你這位老將,不由得想起先帝,心中五味雜陳,不是滋味。」
甘宗群黯然道:「世事難料,請大長公主節哀。」
武安捋了捋袖口,「當年楚王打著清君側的旗號進京屠滅東宮,把我王室子弟盡數屠殺,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
「現在聽說允州和杜陽揮軍討伐,風水輪流轉,卻也是他的報應。
「你甘老將軍做了朝廷數十年的悍將,對他如今的處境有何感想?」
甘宗群敷衍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楚王能有今日,也是他的造化。」
武安問道:「那你甘宗群的造化呢,可曾想過?」
甘宗群垂首不語。
武安淡淡道:「你去年就來了東州,想必也見識過東州老百姓是怎麼個活法,你覺得他們的日子過得如何?」
甘宗群客觀道:「人人有地種,家家有餘糧,極好。」
武安:「如此說來,俞州的衙門算是盡心盡力的了?」
甘宗群:「算。」
武安的心情有些複雜,感慨道:「可是我們的朝廷已經壞了,去年楚王在乾政殿上殺百官,文武官員骨氣全無,天子亦是軟弱無能,如同提線木偶般任人擺布。
「這樣的朝廷,哪裡顧得上老百姓的生死?
「百姓的日子難啊,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無人管他們的生死,若是遇到天災人禍,死傷無數,我梁王室的江山,確實已經垮了。」
甘宗群寬她的心道:「只要天子還在,就有復起的機會。」
武安看向他,問:「你這話,有幾分真假?」
甘宗群嚴肅道:「自然有十分。」
武安失笑,「你莫要哄我,我武安雖是一介女流,卻長了眼睛的。百官是何情形,我在京中看到過,老百姓是何情形,我流落民間也看到過。
「北燕氣數已盡,不是光靠天子就能力挽狂瀾的,它已經壞了,壞透了。」
甘宗群沉默。
武安端起碗盞抿了一口飲子,外頭的夏蟬發瘋似的鳴叫,著實嘈人。
她放下碗盞,直言不諱道:「甘老將軍想必也猜到我今日因何而來。」
甘宗群應道:「老臣不知。」
武安不客氣道:「都是千年的狐狸,你也別在我跟前裝傻充愣,我就想問一句,什麼才是你心中的道。」
甘宗群道:「老臣確實不明白大長公主的意思。」
武安:「你若不明白,那我便告訴你,我心中的道,曾經是潛心修行,不問俗世。可去年經歷過一些事後,才忽然明白,修道拯救不了自己。」
說罷看向他,「我很喜歡俞州,喜歡這裡的老百姓安居樂業,喜歡這裡四通八達,商旅往來的欣欣向榮。
「我更喜歡學堂里那些年幼的孩子,不論男女,都能開蒙受教。
「老百姓手裡有田地,碗裡有餘糧,幼童讀書識字能奔前程,商販得衙門扶助能討營生,州里律法嚴明,公家衙門不再是高高在上,而是老百姓的公僕。
「這樣的俞州,我很喜歡,它是我心中的道。
「甘將軍你是武將,不知你心中的道,又是什麼呢?」
這番話令甘宗群頗有幾分觸動,嘴唇嚅動,答道:「老臣心中的道,自是保家衛國。」
武安贊道:「保家衛國極好,可是你現在保的是誰的家,衛的是誰的國?」
甘宗群沒有吭聲。
武安平靜道:「現在俞州退兵,魯郡的老百姓守在城門不讓汶陽軍入內,且問,你保的是誰的家?」
甘宗群如鯁在喉,訥訥道:「大長公主……」
武安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問:「甘將軍可曾想過,那些老百姓為何會自主拿起武器來與你們抗爭?」
甘宗群垂首不語。
武安問道:「他們,是在保自己的家,可你汶陽軍又是在保誰的家?
「我自不該懷疑甘老將軍心中的道,你畢竟為朝廷效忠數十年,戎馬一生,身上落下來的每一道傷疤都是見證。
「可是你保的國,國不成國,家不成家,不論是朝廷還是楚王,他們是你心目中的道嗎?無視百姓生靈塗炭,只為一己之私紛爭內鬥,這難道就是你用一生去追尋的道?」
這些話令在場的人觸動,尤其是魏中丞,他忍不住道:「甘老將軍,且聽大長公主一句勸,在坐的哪位不是一心為民,盼著老百姓安居樂業,盼著國泰民安?
「我魏某在朝廷為官三十餘載,這些年朝廷里是什麼模樣,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它徹底腐敗了,官官相護,唯利是圖,骨氣精神全無。
「我們這些離開的人何嘗不扼腕痛恨,可是無能為力,沒法為民請命。
「現在魯郡的百姓,他們手無寸鐵替自己請命,你我皆是為朝廷效忠數十年的人,焉能無動於衷?
「倘若你心中沒有良知,又何至於拖延到至今未能進城?
「想來甘老將軍心中的道,亦是盼著老百姓安居樂業的。
「現在俞州給了他們這樣的太平,哪怕衙門窮得叮噹響,哪怕我們這些老頭兒見慣了世道黑暗,仍舊願意相信俞州的未來就是全天下老百姓的未來。」
甘宗群看著他,內心雖觸動,面色卻未表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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