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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0:36:18 作者: 閆桔
    這話委實把顧老兒氣著了,吹鬍子瞪眼。

    梁螢一刻也不願意逗留,招呼眾人走。

    顧老兒受了窩囊氣,哪裡容得下一個女娃在他跟前放肆,當即把碗朝地上砸去,怒目道:「你這女娃好大的口氣,我顧遠真從官三十載,哪裡輪得到你在我跟前叫嚷?!」

    梁螢頓住身形,扭頭看他,奚落道:「喲,還不服氣了,我就問你,你哪來的臉替那些滿腦肥腸的豪紳伸冤?

    「難不成供養他們的老百姓生來就該被他們吸血?」

    顧老兒沒有吭聲。

    梁螢指著外頭道:「井底之蛙,自個兒走出去瞧瞧,外頭哪個老百姓不是歡天喜地,家家戶戶都能分得土地耕種,且只上交三成公糧,以後再也不用餓肚子了。

    「你罵我們這幫人是土匪不假,搶豪紳手裡的田產也不假。

    「可是我們搶來分發給老百姓,不占一厘益處,行得正坐得端,就是比你們這些滿口仁義的酸儒有實幹之才!

    「不僅如此,待村村通,縣縣通之後,衙門還會取締老百姓的徭役,氣死你們這幫酸鬼!」

    顧老兒拿筷子指著她,氣惱道:「休要口出狂言!」又道,「那沛寧縣城裡的兩萬冤魂只怕日日在閻王殿哭訴你們的罪行,大禍臨頭還敢狂妄!」

    梁螢冷哼,雙手抱胸冷酷道:「老娘怕個鬼!

    「扶陽城戰死一萬大軍都不怕冤魂來討債,又豈會怕沛寧的那些替死鬼?

    「當初我們勸降數日,只要他們把夏氏交出來,就不會大動干戈。倘若那些老百姓跟平中一樣求自保,豈會無動於衷?

    「攻平中的時候城裡的官兵和老百姓不願打仗,鬧將起來,逼迫太守府議和,方才免除戰亂之苦。

    「那沛寧縣我們勸降數日,裡頭的老百姓非但沒有動靜,不願與我們裡應外合,反而當地的縣令還把勸降的官兵給殺了,割下他們的頭顱挑釁。

    「這等混帳之事,你顧老兒可容忍得下?

    「他們願意陪夏氏一族下黃泉,豈有不允之理?」

    顧老兒抨擊道:「簡直是詭辯!」

    梁螢毫不客氣戳他的痛腳道:「那我且問你,你幹了三十載的父母官,這些年朝廷又逼死了多少老百姓,你可曾記過數?」

    顧老兒:「……」

    梁螢鐵血心腸道:「一大把年紀了還這麼天真,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難不成是搞扶貧搞慈善嗎?

    「當初夏氏妄圖吞併臨都和永慶,派了上萬大軍來攻城,倘若我們未能守得住,郡里的老百姓難道就不會遭殃了?

    「倘若那夏氏不來進犯,永慶臨都何至於打過來呀,我們也是被逼出來的,打仗還得向老百姓借軍糧,誰他娘的樂意?」

    顧老兒活了一輩子,從未見過這般伶牙俐齒的女郎,忍不住道:「潑婦!詭辯!」又道,「土匪就是土匪,不論你怎麼洗,都是一群草莽土匪!」

    梁螢:「我放你娘的屁!我已經差人去京城上貢求俞州牧了,有正兒八經的官憑,你憑什麼說我們是土匪?」

    顧老兒脫口道:「不可能!你們造下這般大的孽來,人神共憤,朝廷斷然不會下放官憑給你們!」

    提到這茬兒,梁螢忍不住笑了起來,戳他的心窩子道:「老頭子天真,朝廷是什麼鬼樣子,你心裡頭就沒有點數?」

    顧老兒:「……」

    梁螢:「當初我們奪安縣,是買的縣令;奪永慶,仍然是上交給楚王十萬貫錢銀買的郡太守;現在奪俞州,上貢給朝廷再買俞州牧。

    「這就是你效忠了三十載的朝廷,三十載的朝廷啊。」

    這話委實毒辣,一下子把顧老兒給擊垮了。

    那種信仰坍塌來得猝不及防。

    是啊,他曾經效忠了三十載的朝廷,就是這樣的朝廷。

    民不聊生,生靈塗炭,官官相護,黨閥相爭。

    看不到未來。

    顧老兒嘴唇嚅動,想辯解什麼,終是忍下了。

    似乎在一瞬間,他再也沒有先前的激憤。

    那種失望到骨子裡的狼狽令梁螢心有不忍,她只是冷漠地看著他,看著這個失望透頂的入暮之人。

    李氏知道自家老頭子傷了心,想上前說什麼,顧老兒甩開她的手,默默地進了堂屋。

    李氏露出為難的表情,委婉道:「王長史且回罷。」

    梁螢行禮,「得罪了。」

    李氏還禮。

    一行人這才離去。

    路上譚三娘對梁螢的口才徹底服氣,贊道:「阿螢罵得好,那等迂腐老兒,就該這般痛罵。」

    梁螢瞥了她一眼,沒有吭聲。

    她其實心裡頭也不是滋味。

    一個為了朝廷獻身數十載的老人,倘若顧老兒真有抱負,想必面對這樣的朝廷心裡頭是極苦的。

    就像李疑和胡志國那樣,一個一心想入仕,一個則在仕途里煎熬尋不到出路。

    他們都是顧老兒活生生的寫照。

    縱使這世道黑暗,但她仍舊願意相信,還是有願意為信仰全力以赴的人。

    雖然少,但總是有的。

    或許就是文人骨子裡的氣節支撐著他們執著堅持。

    但願顧老兒也有這樣的氣節。

    這不,他們走了後,顧老兒一直坐在堂屋裡不言不語。

    李氏不知如何勸他,索性懶得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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