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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0:36:18 作者: 閆桔
「對對對,忒不要臉的狗東西,咱們這些佃農辛辛苦苦養你們這些孫子,哪來的臉敢在爺爺身上叫嚷!」
「你罵誰孫子?!」
「就罵你全家怎麼了!我們種地養你們,不就是你們這幫人的衣食父母?!」
「趕緊叫聲爹來聽聽!」
眼見雙方吵嚷得越來越凶,甚至有動手的跡象,柳四郎等人連忙去制止他們別鬧事。
胡縣令則放低姿態勸余大郎等人散去,他又說了好幾次不會搞土地下放,這群人才心滿意足地離去了。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後,還有少許百姓逗留。
他們到底抱著小希望,試探地問了一嘴,是不是真不會效仿隔壁安縣。
看著那些期盼又失落的表情,胡縣令的心情頗不好受。
這群人個個衣衫襤褸,衣裳縫縫補補已經是常態。
而方才那幫人個個體面光鮮,哪怕是家奴呢,隨便拎一個出來都是搶眼的。
諷刺的是,正是這群畏手畏腳又窘困的底層百姓辛勞種地養著剛才那幫人,甭管他們有多勤勞,面對沉珂的徭役和七成租子,干到死都翻不了身。
是他們太懶了嗎?
不,他們恰恰是最辛勞的一群人,可是他們就是永無出頭之日。
現在他們憧憬著隔壁安縣的好日子,帶著小心翼翼的眼神試探詢問父母官。
胡縣令沒法作答,只能無奈搖頭,逃也似的回去了。
現在天氣漸漸轉涼,那些人杵在衙門口,明明知道不可能,但還是抱著僥倖期待著什麼。
柳四郎勸說道:「都回去吧。」
一人小聲問:「柳縣尉,安縣那幫土匪真在衙門裡嗎?」
柳四郎點頭,倒也沒有隱瞞,「在衙門的。」
那人輕輕的「哦」了一聲,默默地走了。
衙門口又歸於平靜。
胡縣令回答鄉紳們的話被那些豪紳故意傳播,好叫市井裡的老百姓死了心,別痴心妄想。
先前人們還暗搓搓抱著小心思,盼著平陰也能搞土地下放,現在被潑了一盆冷水,個個都閉口不提。
也是,就算他們想又如何?
人家縣令都發話了,不會搞土地下放,更不會拿豪紳們的田地來劫富濟貧,畢竟頭上的烏紗重要。
有人心中埋怨,正是在衙門口問土匪的年輕男人,他說道:「到底是個怕事的,比不得隔壁縣的土匪。」
老媼接茬,「是啊,還是土匪骨子裡有點血性。」
那老媼年紀大了,腿腳不便,卻不敢歇著,坐在織機前紡織,動作機械又木訥,臉上的神情也很淡漠。
兒媳婦則在庖廚那邊煮飯,背上背著幾個月大的嬰兒,陶鍋里的米粒少得可憐。
那男人剛從外頭回來,靠做臨工下苦力維持一家人的生計。
平時婆媳在家中織布,男人外出下苦力。
前兩年老頭子得了場病,家裡為了醫治他,把僅有的兩畝地給賣了,結果落得人財兩空,欠了一屁股債。
哪怕佃農要交七成的租子呢,也是爭破頭搶著找地種。他家沒得法,只能來縣城尋求立足的機會。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挑苦命人。
這些年這個家庭委實過得艱難。
現在令他們頭疼的是婦人的娘家逼著她和離把孩子舍了,給挑合適的另嫁到隔壁安縣,好歹求一條生路。
婦人捨不得孩子,自是不允。
男人也很無奈,自己沒本事養妻兒,欠了一屁股債,日子越過越糟糕,看不到出路。
他到底捨不得自己的女人吃苦受罪,親娘年紀大了,一身病痛折磨。
自己又沒有手藝,只能幹點苦力活計,孩子才六個月大,整個家支離破碎,看不到任何前程與希望。
男人默默地去庖廚,說是庖廚,也不過屁股大的地方,轉都轉不開。
他不知同婦人說了什麼。
忽聽庖廚傳來響聲,緊接著便是婦人委屈的哭聲,似不想讓這邊的婆母聽到,哭聲非常壓抑。
那婦人顯然是惱了,把孩子丟給他自己關進了屋裡,什麼都不管了。
男人侷促地抱著自己的閨女,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邊的老媼聽到動靜,頓了頓手上的動作,張嘴想說什麼,終是忍下了。
她對這個兒媳婦是很滿意的,婆媳從未紅過臉,畢竟他們家的情況委實糟糕,能娶到媳婦就已經不錯了。
也該她命生得不好,原本有三個孩子,結果都沒養活。
歲數大了才得了眼下這個獨子,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娶了媳婦,卻因老頭子欠了一屁股債,落得個家徒四壁的下場。
現在兒媳婦的娘家逼她和離改嫁到安縣,聽說那邊有土地分,還能種桑養蠶,商賈直接下鄉來收購。
兒媳婦有一雙巧手,定能把日子經營好,確實比跟著他們家有盼頭,有希望。
老媼抬頭望著外頭昏暗的天色,心裡頭苦得要命,卻不敢表露出來。
她也是個女人,知道女人的不容易。
甭管心裡頭多盼著兒媳婦能留下來,還是開不了這個口,如果她有閨女也會體諒親家的不易。
他們家委實太窮,看不到任何希望,總不能斷了別人的活路。
而抱著嬰兒的男人則像木頭似的杵在門口,手裡的孩子不知什麼時候醒了,看著他一個勁兒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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