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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0:36:18 作者: 閆桔
梁螢點頭。
她望著那些沉甸甸的稻穗,心中一邊歡喜一邊愁,因為秋糧上交後,就得給太守府送一萬貫賦稅去。
想到這裡,她肉疼得不要不要的。
可是眼下這份太平來得委實不容易,為了守住老百姓手裡的田地,必須有舍才有得。
趙雉那條金大腿,她得抱死了才行。
畢竟創業初期都不容易,淨砸投資進去,看不到一點回報。
也幸虧趙老太給力,簡直比她親娘還親!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胡縣令也下鄉看農田裡的稻穀。
他的心情原本是喜悅的,結果一抱著幼子的婦人問他,什麼時候平陰也能像隔壁縣那樣只交三成公糧,免除徭役。
他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看著婦人充滿期待的目光,胡縣令頗覺難堪。
他的視線落到婦人懷裡的孩子身上,許是營養不良,面黃肌瘦,整個人精神頹靡。
婦人發牢騷道:「聽說隔壁縣租地只交三成上去,我們這邊卻交七成,明廷什麼時候也能像隔壁縣那般把土地下放,讓老百姓過好日子?」
胡縣令嘴唇嚅動,想說什麼,終是忍下了。
江安趕忙道:「你莫要胡說,這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婦人:「可是他們都這麼說,我們村好幾個閨女都往那邊嫁,只要落戶過去就有土地分。」
胡縣令聽不下去了,匆匆離去。
江安趕忙跟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胡縣令才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方才那孩子,是不是病了?」
江安寬他的心,說道:「主子管不了這許多,天下的老百姓那麼多,哪能全管過來?」
胡縣令沉默。
江安頗覺擔心,自上回梁螢他們過來一趟後,自家主子就悶悶不樂,他這個做下人的又開解不了,只得干著急。
這不,回到衙門後,胡縣令腦中總是想起那個面黃肌瘦的孩子。
他也有兩個孫兒,他們還那麼幼弱,如果上頭的大人不替他們撐著,能否長大都成問題。
可是大人也支撐得艱難。
朝廷不作為,民不聊生,一點盼頭都沒有。
這樣的日子不知還要過到幾時。
老大胡瑜特別敏感,瞧見自家祖父神情頹敗,跑上前哄他開心。
望著那張稚嫩又天真的臉龐,一種無力的挫敗感席捲全身。
胡縣令把他摟在懷裡,這是他的親孫子,以後胡家的希望。
可是望著家貧四洗與暗無天日的絕望,他嘴唇嚅動,終是難受得紅了眼眶。
此刻,這個五十二歲步入老年的男人第一次在孫子面前不爭氣地落下一絲淚來,他自責道:「阿瑜啊,你阿翁沒用,沒用。」
胡瑜被他唬住了,慌忙替他擦淚,稚嫩道:「爹爹說阿翁最厲害了,以後孫兒也要像阿翁那樣,做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當官報效朝廷。」
這話令胡縣令老淚縱橫,他不知該欣慰還是悽苦,只是紅著眼抹淚。
當天晚上胡縣令輾轉難眠。
他已經五十二歲了,不甘心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他想尋求改變,想替自己的兒孫謀福,替平陰的所有下一代謀福。
他們這代已經毀了。
他不想自己的兒子孫子過得渾渾噩噩,活在這個看不到未來的日子裡。
既然朝廷不作為,等不到救援,那就自救好了,靠自己去拯救。
想到自救,胡縣令心緒難平。
他清楚地明白自救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甚至要付出流血的慘痛,可是他想去搏一搏,賭一賭。
如果不尋求改變,那平陰永遠都沒有翻身之日。
亦或許那女娃說得不錯,在這個諸侯紛爭的亂世,自己不去爭不去搶,誰能來可憐你,救濟你?
枯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胡縣令把自己關在屋裡水米未進。
姚氏擔心不已。
待到傍晚他才出來了,開口的第一句就是要去安縣。
胡宣敏感地意識到不妙,強壓下內心的惶恐,試探問:「爹好端端的去安縣做什麼?」
胡縣令平靜地看著他,目光堅定,穩如磐石,「去尋求出路。」
胡宣頓時明白了他的心思,著急道:「爹你瘋了!那就是一幫土匪,你去找他們尋求什麼出路?」
胡縣令忽然抓住他的肩膀,用力道:「子文,父親要救你,救你和兩個孫兒,不能讓你們被掩埋在平陰這個暗無天日的困境裡。」
父愛如山。
望著自家老父親視死如歸的堅定眼神,胡宣喉頭哽咽,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知道他的父親是有志向的,如今卻被困在這裡委曲求全,鬱郁不得開懷。
他其實也很難過,儘管他也是個秀才,有功名在身。可是面對那樣黑暗的朝廷,他沒有身家背景,根本就沒有勇氣走進去。
同流合污,這是對讀書人最大的侮辱。
他們胡家,就是這麼油鹽不進,就是這麼寧折不彎。
而這種倔強,促使胡縣令走上了變革的不歸路。
第二天他又騎著瘦弱的小毛驢離開了平陰,還是跟當初一樣,由江安護送去隔壁縣。
只不過心中多了幾分孤勇,與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堅決。
他成為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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