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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9:39:51 作者: 素衣音塵
    我確定我不認識她。

    「你……在聽我說話嗎?」她睜著那雙大大的碧綠色眼睛,晶瑩透亮,她瞪著我的時候,我在想它的顏色真是漂亮,可惜沒有我喜歡的氣味散發出來。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主動找上我,但我決定不理會她。

    我猜她也許是個瘋子,因為只有瘋子才會這樣一本正經地和我說話。於是我拎著我的麻袋快步越過她,巴爾迪爾的香水店就在交易橋上,我要趁沒有活派給我乾的時候,快一點進行我的實驗。

    「格雷諾耶先生,你真的不會成功的。」她再一次說道,十分篤定,好像還有一點……憐憫?我不確定,她沒有氣味,這讓我沒法確定她的想法。

    這時候我已經走到了橋上,但不知道是出於什麼衝動,我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蒸餾的原理是將花草里的芳香油分離出來。可是你麻袋裡裝的是什麼?我先前看見了,碎玻璃,生鏽的鐵鏈,還有一隻死貓?它們沒有芳香油,你就算蒸餾上一百年也不可能分離出任何氣味來。」當我看她的時候,她一股腦說了一大段話,聽得我有些暈眩,我不太明白她所說的原理是什麼,但我聽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可以?」我抓緊了麻袋口,對她的話感到迷惑:「那你告訴我,什麼方法可以?」

    說完後,我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置信,我從未就保存氣味的事情和任何人做過交流,現在卻和一個素未謀面的流浪兒在這裡談論如何保存死貓、鐵鏽和玻璃的氣味。

    「這個……我也不知道……」她皺了一下眉,眼睛好像突然沒有了焦距,失落地喃喃說:「有很多事……我都不太記得了,很多事情……」

    我抿了抿唇。

    不管她怎麼說,我都要親自試試。

    「呃……那個……格雷諾耶先生,」我離開的時候聽見她在扯著嗓子喊我,童音尖銳而急促,「如果不成功,你能來見見我嗎,我、我有話想和你說!我就住在這座交易橋墩下。」

    古怪。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她知道我,而我甚至沒有關心她的名字叫什麼。

    【阿黛爾】

    我是阿黛爾,但我也可能是叫夏什麼的某個人——這或許是我的上一世。可我記不太清,很多記憶都十分模糊,飛機、火車、電腦之類的,感覺像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它讓我覺得我和其他的流浪兒並不一樣。

    但實際上並沒有任何不同。

    一樣地睡橋墩或者墓地,一樣從垃圾堆里或者野狗嘴裡搶食,一樣不停地追在某個貴族婦人的腳邊請求施捨。

    但是非常奇怪的,關於「我是阿黛爾」的記憶倒是一直很清楚,我記得我只在出生前後見過幾次父親,那屋子很豪華,也許是貴族的住所,但我的母親卻是來自東方的、身份不明的婢女,因此我是不被承認的私生女。

    不知道母親出於什麼目的將我帶走,她抱著我一路流亡,只靠洗衣服和做針線活為生,一場猩紅熱奪去了她的性命,但是我卻活了下來。

    因為沒有受洗也沒有登記,福利院接受我是得不到津貼補助的,他們不要,所以我只好去當乞兒。

    聽說孩童要從三歲以後才開始記事,而我從出世起就有記憶,這讓我覺得我該是不平凡的。

    或許我那位來自東方的母親是個女巫,這也說不定。

    注意到格雷諾耶,那只是一次偶然。

    我那天實在是餓得不行了,高熱剛退,寒冷導致的感冒發燒沒能奪取我的性命,但連續幾天躺在橋墩下不覓食,我的肚子已經受不了。那天清晨,我碰巧發現交易橋的一家香水商店的後門沒有關緊,我就悄悄地溜了進去。

    我步子輕,動靜小,沒人發現我。偷了放在桌上的兩塊吐司和一個雞腿,我心滿意足地準備離去,卻聽到這樓下的地下室有瓶罐碰撞的聲音,清脆響亮。

    天剛剛才朦朦亮,就有人在配製香水了嗎?

    我難得地被激起了一次好奇心。

    我十分小心地走下樓梯掌握,看到一個少年在地下的香水工作室里忙碌,柜子上四處都擺滿了瓶瓶罐罐,我依稀能認出上面貼的標籤有「橙花、甜檸檬、丁香、摩香、茉莉花……」

    這個少年很瘦弱,穿得不比我好多少,而且他的背總是習慣性弓著。此時他正吃力地把又大又笨重的酒精玻璃瓶舉起來,奇怪的是,他不用量杯就直接把酒精從大肚玻璃瓶倒進漏斗。

    隨後最令人驚奇的事情發生了。他毫無選擇地擺弄滿滿一柜子裝著香精的瓶子,把玻璃瓶的塞子拔出,拿到鼻子下聞一秒鐘,然後從這瓶子裡倒出一些到一個大肚瓶里去,再從另一個瓶子裡用同樣的方法滴一些。

    就像在煮湯,但卻完全不懂廚藝,只是隨意亂扔,做成一鍋大鍋燴。

    我知道製作香水需要液管、試管、量杯、小匙和攪棒等等,別問為什麼我知道,反正我就是知道。但眼前這個弓著身子的少年卻完全不需要這些精緻的程序,他像是一個闖入香水製造室的胡鬧的孩子。

    但我卻對此感到著迷。

    他令我覺得配製香水是一門藝術,每一種香料都好比一個音符,而他則用天賦般的才能將它們隨心所欲地組合起來,最後匯成的樂章卻是驚人的美妙優雅。

    這時候,我忽然想起,流浪兒們偶爾聚集在一起談起自己的見聞時,有個孩子說起突然聞名巴黎的巴爾迪尼,曾經嘲諷過這位香水商容易過敏的鼻子、差勁的嗅覺,和他突然決定收留的制皮革的夥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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