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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9:30:09 作者: 素衣音塵
或許龍嘯雲有句話說得不錯,她確實任性了。
若非如此,後頭也不會牽扯出那麼多事情來,至今為止,她都不知道做的那些事情,到底是好是壞,是對是錯?
望著依然慘白慘白的天空,薄雲發怔。
「二小姐,怎麼坐到屋頂上去了?好像又要下雪了,快下來吧。」
剛給馬兒餵完草料的彪形大漢,站在屋下說道。
「鐵大哥,」薄雲笑了笑,「上來陪我聊會天。」
薄雲年紀很小的時候,只知道羨慕江湖上的人厲害,來無影去無蹤,刀光劍影,快意恩仇。等到她自己出去走江湖,才曉得江湖一點也不好玩,每一個江湖人,都有一段深埋心底的血淚,無人可傾訴。
鐵傳甲就是其中一個。「鐵甲金剛」鐵傳甲,二十年前被人一掌自捨身崖上震下去,被李尋歡所救,感念李尋歡的恩情,就跟在他身後做了僕人,一晃就是二十年。在薄雲看來,鐵傳甲是江湖上難得的硬漢子,講義氣、講恩情,心思很直,也死心眼,要不然也不會跟了她二哥這麼多年。就他那身金鐘罩鐵布衫,這手橫練功夫因為要童子功,沒人肯去練,故五十年來江湖獨獨他練成,只從這一點看,便知他是個多麼固執、堅持的傢伙。
「鐵大哥,」薄雲道,「十年不見,過得還好?」
「還好,但是少爺……」鐵傳甲很黯然:「少爺過得不好。」
薄雲道:「那也是他自找的,偌大一個李園,李家幾代人的心血所在,他一句對不起兄弟,就散盡家財全白送給了龍……龍什麼來著?」
「龍嘯雲。」
「對,龍嘯雲,」薄雲至今提起這個名字來,都有種生理性厭惡,你不得不承認,世上有些人,你第一眼看見就討厭,一輩子都改不了,「我實在是不能理解,龍嘯雲不過是在二哥遇險的時候,伸手拉了他一把,雖是救命之恩,可值得他把自己的女人和財產全送出去嗎?要我說,鐵大哥你比龍嘯雲,更配做二哥的好兄弟。救人一命,舉手之勞,忠誠地照顧一個人二十年,這才是真的難。」
鐵傳甲搖頭笑道:「二小姐說笑,我是少爺的僕人,怎麼當兄弟?」
薄雲看了他一眼。二十年過去,鐵傳甲的臉上已有溝壑,滿面虬髯也遮不住風霜的侵襲,二十年前,她還是個小孩子,並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仇家要置鐵傳甲於死地,只覺得他好高大,看起來很兇惡的樣子。但現在她已漸漸明白,當一個人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裡的沉重都消散不了的時候,他一定有很深的心事。很可能把它埋藏在心底,二十年都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這才是「鐵甲金剛」為什麼變成這樣子的原因吧。
「說說我二哥吧,」薄雲拍了拍肩頭落下的雪花,「他這些年都過得怎麼不好了?」
鐵傳甲苦笑:「二小姐,這還要問?」
薄雲道:「如何不需要問?我姐姐為了他,避身塞外十年,他卻一天也沒來尋過她,莫非還要我姐姐主動?如今我就想知道,沒了姐姐,他的日子,是過得怎麼樣個不好法?鐵大哥,你不要顧忌,儘管說,他過得越糟,我就越開心。」
彼時,李尋歡正在梅大先生的書房裡,並不是喝酒,梅大先生愛書畫如痴,現在來了一個懂行的客人,他正好向李尋歡炫耀一番自己的藏品。梅大先生的脾氣怪,說起書畫來更是嘮嘮叨叨,好在李尋歡是個很好的傾聽者,懂得搭話,也懂得微笑。
可是屋頂上突然傳來震天一聲響,接著就是一聲怒吼:「李尋歡,你給我出來!讓我看看你是肺里有毛病,還是腦子有毛病!」
屋頂上腳一跺,屋內簌簌直落灰,梅大先生大驚失色,趕忙抱起攤開在桌上的畫,心疼得直念叨:「哎喲我的小雞啄米圖啊,可不能被瓦片給砸了,都十年了,那丫頭怎麼還是這火爆脾氣,再讓她呆幾天,我的院子又要被她砸了啊……」
李尋歡坐如老僧入定,一派悠然,半點不擔心來自屋頂的恐嚇。倒是聽了梅大的話,他有些訝異:「怎麼,小樂十年前也在這裡住過?」
「當然啊,她身上那個蠱,竟能使人血產生奇效,還有穴位的變化,我那個弟弟不好好把她研究透一番,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喲,」梅大先生抱著畫軸,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梅二說給他十年,可解此蠱,只是十年已過,終是如此。」梅大摸了摸長須,呵呵一笑:「不過依我看,此蠱除了壞人容貌,對寄主的身體一點損傷也沒有,反而有益處,何必急著除去呢,這麼好的東西,我也想來一個。」
李尋歡默然半晌,道:「姑娘家總是愛惜顏色一些。」
「李尋歡!李小二!萬年老三李探花!出來出來出來!」聲音已從屋頂轉到門外了。
李尋歡嘆息一聲,起身:「這性子不改,怕是除去了那蠱,也沒有男人肯要她。」
打開門,薄雲一手插腰,一手握著一塊還未雕完的半成品木像,瞪圓了眼睛,怒氣沖沖地質問他:「你為何把姐姐埋在土裡?」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但李尋歡一看那木像,便已明白,苦笑著看向站在薄雲身後的鐵傳甲:「她已知曉?」
鐵傳甲又是尷尬又是愧疚:「是,是我說的,但二小姐這麼大的反應……」卻是他萬萬沒有料到的。
薄雲縴手一指:「你、你日日拿把小刀,隨身備著木頭,晝夜不停地刻姐姐的人像,刻好一個,就挖個坑把這木像埋起來,跟土葬似的,呸呸呸,祥瑞御免。總之,你刻一個埋一個,刻一個埋一個,難怪我說姐姐近年怎麼身體不好,原來都是被你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