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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9:27:57 作者: 喬跡
    手裡拿著本小冊子,眼鏡的金絲邊有些陳舊,身邊爐香升騰,云云裊裊。

    沒有輔助資料,溫縱只能在翻譯時,盡力揣摩作者的每一種想法,優中擇優,有時看到後文還會跳回前幾段,推翻重新理解。

    自傳以這樣一段話開場:我去那個國家的一年,沒有老人孩子,沒有女人,只有牲畜.

    溫縱費了很大的力氣,只譯了大約兩千字。

    許多文字絲毫沒有邏輯性,卻傳遞出一種壓抑感,讓她隱隱感到心臟被捂著下墜。

    中途因為葉昀在,馬石來送了午餐,簡單吃了頓飯後,溫縱立即投入工作。

    不知過了多久,葉昀從躺椅上坐起身,拿傘的頂端扣扣桌子。

    篤篤的聲響將她從文本中扯回現實。

    「做了多少?」

    「大概四千字。」

    「給我瞧瞧。」

    「嗯。」溫縱想把筆記本電腦抱給她。

    「算了。」葉昀復又躺下,側身朝著窗,「你來讀。」

    「好。」溫縱應下來,清了清嗓子。

    她用一種極輕而沉緩的語調複述每一句話:

    「我去那個國家的一年,沒有老人孩子,沒有女人,只有牲畜。

    哦,可憐,卑賤的牲畜,踩著紅色果實,被主人鞭撻,黎明前我聽見嘶嚎,尼羅河已經乾涸,你依舊在流淚.」

    這是漫長的兩分鐘,她只讀了一頁,準備翻頁換行時被葉昀打斷。

    「別讀了。」

    聲音沉悶如鐘鼓內里的暗流。

    溫縱扭頭看她,「小叔.」

    窗外陰雲密布,雨聲喧囂,葉昀側身朝外,身上搭了條薄毯。

    大約靜寂了幾秒,溫縱本想收拾一下繼續翻譯這篇文稿。

    「去弄第二個。」葉昀說。

    去弄第二篇文稿嗎?

    溫縱這麼猜測著,應了一聲,再問他也沒反應,便打開了第二個文件。

    這個是很普通的商業宣傳稿,葉昀準備的資料派上了用場,比第一個好處理的多。

    她看了眼葉昀,回頭繼續忙手邊的事。

    晚飯後回書房。

    雨勢漸大,窗戶開了條縫,雨點順著縫隙砸進來,洇濕一大片桌面。

    葉昀往屋內走,溫縱以為他要去關窗,結果他又坐回躺椅,隨手撈了本書。

    果然這種人是不屑生活的。

    假如溫縱是那種追著生活要與生活和解的人,那麼葉昀,就是那種面對生活連眼皮都不掀一下,被吵煩了還要給生活一巴掌的人。

    溫縱不敢給生活巴掌。

    怕生活泡壞書桌。

    趕緊上前關上窗戶,順便找紙巾擦桌子。

    隨便丟的幾張紙吸飽水,莫名像幅山水畫,遠山近樹留白都有。

    葉昀抬頭,就見溫縱對著半桌水漬和幾張破紙巾發愣。

    他通常不在意這些瑣屑,但他發現自己最近挺樂意看溫縱擺弄這些無聊的東西。

    溫縱注意到他的目光,訕訕收拾東西。

    轟隆!屋外一個響雷炸開,大概三秒之後,才有閃電劈下來。

    這地方樓層高,閃電看上去離得極近,叫人驚心動魄。

    溫縱沒防備,被嚇得抱著垃圾桶退了幾步。

    下秒,屋內驟然變暗。

    黑暗籠罩雙眼,她腿軟,想扶住什麼,結果向後踉蹌了一步,跌到地上。

    垃圾桶滾到一旁。

    大理石的地面冰涼徹骨。

    她臉色驟然慘白,用手臂環住蜷起的雙腿,咬緊牙關,渾身緊繃。

    停電了。

    葉昀拿手機發消息。

    不遠處一聲咣當伴隨著幾聲窸窸窣窣,才想起溫縱剛還站著。

    「小叔.」

    溫縱用極輕的聲音喚他。

    「停電了,別亂動。」葉昀說。

    「我害怕.」這聲兒打顫。

    她的指甲已經深深陷在胳膊的皮肉中。

    耳邊有輕微的響動聲,葉昀用手機手電筒照著走到溫縱面前。

    她將自己埋在雙臂間,整個人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葉昀彎腰撈她。

    被溫縱一把推開,她滿身抗拒:「別過來,不要碰我!」

    「.」

    「溫縱?」

    「別叫我,別叫我.」

    「地上冷。」

    「我害怕.」

    葉昀肅起臉,放下手機,不顧她拳打腳踢硬是將人從地上撈起來,錮著雙腿把她扛在肩上,走到躺椅邊將人放上去。

    他拿起手機給她看,偏巧這時手機沒電關機,室內唯一的光源沒有了,只能指指還亮著光的窗外。

    「外面還亮著。」

    其實室外的光照進室內,不至於一片漆黑,他還能看到溫縱的輪廓。

    可溫縱瑟瑟,「看不見.」

    「你看不見?」

    溫縱拖著哭腔,「黑的,全都是黑的。」

    她看不見,真的什麼都看不見。

    就像數年前被關進地下室,哭喊著用手拍門,沒有人回應她。

    最後一支蠟燭燃盡,她什麼也看不到了。

    她什麼也看不到了。

    「別哭。」葉昀皺眉。

    溫縱渾身猛地一顫,像抓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死命抓住他的胳膊。

    溫縱幾乎口不擇言:「小叔.別嫌棄我,別放棄我.」

    哭了太久,嗓音嘶啞難聽,她仰著頭,像孩子一樣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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