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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8:45:30 作者: 十二叢魚
那張臉上竟再瞧不出一絲傷心,甚至素來冰冷的眉眼隱隱含著笑。
滿朝文武見此情景皆是暗暗舒了口氣。
是了,皇后畢竟是香魂已逝,看來陛下傷心了幾日已然想通了。
整個朝議過程也非常平順,罷朝之後唯有閣老張蕭被陛下欽點留了下來。
張蕭作為兩朝老臣平日裡卻也並不作威拿架子,是朝中八面玲瓏人精一樣的存在。
不過饒是他此時心裡也有點打鼓,陛下唯獨留下自己究竟是所為何事。
只見陛下以手撐額,昳麗貌美的臉上顯出幾分茫然,好半晌才抬起眼看他。
張蕭正暗自琢磨著,被那毫無情緒的一眼瞧得神經一緊,連忙低下頭去,「陛下。」
誰知少年天子下一句說出的話,竟是莫名叫人冷汗直流。
十二垂珠之下,身著冕旒袞服的新帝帶著一點古怪的病氣,「孤做錯了事,皇后生孤的氣了,張大人可知道什麼哄人的法子?」
縱是見過大世面的兩朝閣老,此時也忍不住的被這話問得微微哆嗦。
耳邊聽到陛下繼續說,「皇后寵溺弟弟,孤不該明知故犯惹她生氣,你說,孤要不要給妻弟封個護國大將軍?」
張蕭越聽越心驚∶皇后死了,皇后家的小弟也死了。
給一個死人封什麼護國大將軍?
他強忍懼意,冷汗涔涔的試探,「陛下,封后大典那天……」
「怎麼?」少年天子抬著漆黑的眼珠看他,臉上隱約顯出一種介於平靜和癲狂的詭譎之色。
張蕭被看得心驚肉跳,冷汗如雨自額際悄悄滴落,他本能的住了嘴不敢再往下說,「沒什麼,沒什麼。」
「你說,孤這麼做了,皇后會不會開心一點?」
縱橫官場了數十載的兩朝閣老寒毛卓豎,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恐萬狀,「那是自然。」
聞得此言,玄衣帝王的話語間竟帶上了幾分小心翼翼,有些不確定的問他,「真的麼?皇后真的會消氣麼?」
張蕭已是兩股戰戰,不敢多說一個字,也怕說錯一個字,「自然是的。」
得到肯定的答覆,面前之人的唇角便開心似的淺淺勾出了點笑,他自言自語般輕聲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張蕭從殿中出來之時,冷汗已經濕透朝服。
翌日便有眼尖的朝臣發現,向來溫厚待人、積極參與朝事的張閣老不知為何竟稱病告假了月余。
而宮中也開始頻繁出現方士的影子,那些號稱身懷奇能異術之人帶著魂幡剪紙,在不透天光的帝王寢殿中設置祭壇,揮劍念咒為亡人招魂。
著鳳袍玉冠的少女閉目躺在水晶棺中,睡顏沉靜。
招魂儀式進行了七日,都說那些心中還有牽掛的亡魂,會在離開人世的第七日入舊人夢中。
宮人散去,魂燈輕燃,蘇言清滿懷希冀的踏入水晶棺中,抱著始終悄無聲息的朱裙少女閉上眼睛。
可惜,一夜無夢。
少年天子在滿室幽暗中醒來,而後睜著不住發顫的睫羽,茫然吐出一口血。
舊人厭他,不肯入夢。
他伸手撫上少女緊閉的冰冷蒼白眉目,口中喃喃著,「要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
他做錯了,他真的知道錯了。
蘇言清的哭聲漸漸在寂靜寢殿中斷斷續續的響起,他一時哭一時笑,淚痕滿面,唇間溢出的血不停堆積著流到了下頜上。
不知過去了多久,他終於抹去唇間鮮血從地上站了起來,提著劍走出了殿外。
階前跪了一地瑟瑟發抖,面無人色的方士。
很快,殷紅橫流的血染紅了殿前長階。
遠處霞輝溫柔。
他茫然立在殿前,第一次覺得∶萬里山河,竟這樣教人寂寞。
天幕之下猶如玉山傾頹,蘇言清終究不堪重負倒在了血染長階的殿前。
一個人不肯放手的執念到底有多可怕?
一朝帝王竟在登基後不久下了罪己詔。
罪己詔上條陳了自己所犯的罪狀——戕害忠良,有意逼反,濫造殺孽。
他要把自己寫進後世史書的罵名里,讓萬人唾棄,以此來卑微祈求亡魂的原諒。
原諒了,就該醒來,就願意入夢見他了。
可菩薩不渡卑劣jsg之人,水晶棺中的屍身日漸潰爛。
冬日就要過去,階草新碧,萬物芳菲。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偌大的皇宮被四面飛翹的檐角勾勒成一方小小天地,風將檐下懸鈴吹響了一遍又一遍,飛鳥來去。
舊人始終不曾入夢。
而陛下……
陛下已經許久未曾上過朝了。
他像是厭倦了殺人,也厭倦了眼前的一切,日復一日的只是緊閉著殿門,待在寢殿中一語不發的和水晶棺中的少女怔怔相對。
無人敢對此事表現出任何的微詞和置喙,因為上一個血淋淋的例子還擺在眼前。
昔日榮寵無限的太傅樓呈,不過委婉提了句「希望陛下保重龍體,讓皇后亡魂早日安息」,就觸了天子之怒被牽連著誅了九族。
連那曾經和少年天子有過幾分隱晦情誼的太傅千金,都沒能免於株連。
朝臣們現在人人自危,哪裡還敢多言半句。
宮人們盡數散去了。
螢螢長燈下,這裡是被徹底遺棄的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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