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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8:11:34 作者: 君若知篁
他一直以為有鍾楚泠在,他便能定了心。直到某日他於混沌中猛打一個冷顫而醒,感知到周身不是被衾,而是落著雪的冰冷空氣,他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他赤足站在雪中,滿目茫然,而臉上冰涼,應當是落了淚。
鍾楚泠也好不到哪去,鞋子只來得及穿了一隻,雙手緊緊抓著他,抬睫上覆雪,連呼吸都因怕驚醒他而放得極輕。
「我是不是夢行了?」謝安執動了動哽塞的喉頭,問道。
「不,」鍾楚泠緩聲道,「你是突然跑出來的,好像被人勾了魂一樣,與朕見到的夢行者不一樣。」
「我……」
「你方才夢到了什麼?」
謝安執茫然地張合唇瓣,神台又從清醒轉變成了不清醒,只見他臉上再度起了潺潺的微流,反覆呢喃道:「父親,父親要走了,他不要阿狸了。」
鍾楚泠急忙抓緊又要瘋的謝安執,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鏗鏘地向他傳遞安心的情緒:「他哪裡是不要你,你瞧瞧,他變的星子正保佑著你呢!」
「更何況,」她將他的手放在她的心口,說道,「還有活著的人掛牽於你,你怎能輕易自棄。」
謝安執被她又騙又哄帶回了屋,疲憊地沉沉睡去,第二日被鍾楚泠起床的聲音吵醒,他睜著惺忪的眼望去,鍾楚泠眼底也是化不開的青黑。
他一人活著,每個人都很累。
百合迎鍾楚泠去上朝,自然也看見鍾楚泠的疲憊,她忍了又忍,沒忍住,說道:「陛下,昨夜……是不是鳳……廢鳳君又出事了?」
「百合,」鍾楚泠示意來接她的車輦迴避,轉而握住百合的手,語氣說不上有多悲傷,還是茫然居多,「他的樣子,與父君當年如出一轍。」
「蕭貴侍?」在鍾楚泠伸手的那一刻,百合立刻感知到她的顫抖與慌亂,語氣不自覺地又放輕了些許。
「對,當初父君到後來也是總說胡話,眼前還總出幻影,是不是自戕的人,到終了時,都是這個樣子?」
百合鼓起勇氣,大不敬地說道:「蕭貴侍當初不得先帝寵愛,遂終日鬱郁,可廢鳳君與您不是這樣的。您那樣愛他,待他又是千分萬分的好,他定然不會步蕭貴侍後塵的。」
「愛?」鍾楚泠眉睫輕顫,微微愣怔後,復而笑出了聲。
「朕私以為,情愛是苟且。」
「陛下……」
「這世上有的是人吃不飽、穿不暖,連居所都只覆著薄薄的一層草皮。他們要為自己與家人而做打算,哪裡分得出閒心去管風花雪月?而朕現在挨不著餓、受不著凍,住在千年萬年來百姓血肉堆砌的殿宇,朕總要為他們做打算。
「愛是什麼呢?」她突然傷感問道,似乎是想清了,又似乎是在麻痹自己,她臉上的笑意帶上諷色,「待謝安執死後,朕會再與其他男人繁衍後代,佑東乾千載萬載,也不是非他不可的。」
「那陛下想要他死嗎?」百合習慣了她的嘴硬,逕自開口問道。
「他若想死,朕不會攔。」
「陛下甘心嗎?」
鍾楚泠止了步子,看向百合的目光帶了不易被察覺的惱羞成怒:「百合!」
「是奴婢失言,」百合垂頭告罪,「奴婢只期望陛下能夠所行皆所想,人生在世,總要讓自己活得快意才是。」
……
正巧昨夜下的雪大,鍾楚泠下了朝,便遣人去喚謝安執從冷宮出來,她吩咐好書侍將待處理的公務分出來後,便踏上與謝安執匯合的路。
謝安執聽聞鍾楚泠終於要帶他去那座燈樓,眼角眉梢攀上笑意,連去往燈樓的路上,腳步都輕快不少。
親衛在身後緊緊跟著,謝安執並不介懷,他盼著能與鍾楚泠在路上逢遇,迎面卻走來一個小宮人,那人卻說蘇貴卿抱病,陛下先去探望蘇貴卿了,燈樓之約改日再赴。
謝安執靜了下來,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鍾楚泠一直便是這樣的,急緩分得清,不會因為那人在她心中的輕重而忽略事件本身。
燈樓賞雪之約只是玩樂,自然比不得亟待拉攏的蘇氏重要。
他都知道,他都懂。
謝安執面色平和地轉身,心底卻在竭盡全力抵禦一道外來之地的陌生聲音。
「你還在騙自己什麼呢?她分明就是不喜歡你。」
「住口。」
那聲音似乎是冷笑了一聲,說道:「謝安執,你真是蠢得夠可以。試問鍾楚泠她懂岐黃之術嗎?她去了,能讓蘇淵清的病好起來嗎?」
謝安執強作冷靜,心底執拗反駁:「她去陪蘇淵清,只是為了穩蘇氏的心。」
「真有意思呢!往日謝家正盛時,你病了,她有撂下其他人專門來看你嗎?」
「她有!」
那聲音答得很快,一句接一句,似乎是積了滿滿的怨氣:「有?那也不過是騙騙你罷了。你別忘了,她要你入宮,就是為了報復你,報復謝家!往日那些待你的好都是假裝的,她自己不也承認了嗎?
「她殺了你全家,給你下毒藥,把你的自尊摁在腳下踩,還違背你的意願強行與你交歡,你怎麼就自己拿著她愛你的理由自己捆縛住你自己了呢?」
說著,那聲音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嘲諷道:「還是說你骨子裡根本就是個賤種,旁人打你一身傷,丟你一塊骨頭,你便會搖搖尾巴湊上前去,以為她的打罵都是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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