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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8:11:34 作者: 君若知篁
理由無非那翻來覆去的一句話:「表兄他受不住的。」
可她又怎會不知。
鍾楚泠的目光移向窗外,空空落落的,似乎並沒有什麼落點。
「皇兄,有些死別,是必須要面對的。」
「表兄終究與女子不一樣,他……」
「如何不一樣呢?」鍾楚泠目光空涼,「這件事在他心中是一個心結,倘若不讓他看,他便囚禁在為了謝家而活的詛咒中,永遠也走不出來。」
「你的意思是,讓他看了便會死心了?」
鍾楚泠點頭,說道:「他自己也是這樣想的。」
「眼下只是想想,結果自然是好的。可如果親眼看見了親人的離世,你有沒有想過,他能不能扛下去?」
「若不能,便死了罷,死也是一種解脫,總好過抑鬱一生,活都活得不快樂。」
鍾澤瑾似乎不敢相信這話是從鍾楚泠口中說出來的,他顫抖著唇,問道:「阿泠,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自然,」鍾楚泠聳肩,狀若無所謂地說道,「這也是他的想法。」
只是她看起來隨性不在乎,可到了行刑之日,馬車的她還是不自覺地總看向謝安執。
「放緩呼吸,」鍾楚泠看著面色慘白的謝安執,伸手蓋住了他放在膝上的雙手,「別害怕。」
「是,我不害怕。」謝安執轉頭看她,用蒼白的唇牽起僵硬的笑,只是這笑比哭還要難看。
「泠泠,一會兒……我們就在馬車裡,遠遠地看好不好?」他輕聲問道。
「好。」
「我……我能一直握著你的手嗎?」
「可以。」
「你也不要鬆開我的手。」
「我不鬆開。」
現如今的鐘楚泠對謝安執算得上是有求必應,只可惜這一句句無聲的撫慰,也沒有讓謝安執顫抖的身軀停下來。
他的額上已經起了汗,眼神飄忽,唇瓣乾裂到用舌一遍遍舔著。鍾楚泠看他情況實在是不樂觀,開口關切問道:「要不要喝點水?」
謝安執搖頭,輕聲道:「不必。」
鍾楚泠猶豫了一下,說道:「若害怕,便別看了,我們回去罷。」
「不。」謝安執搖搖頭,聲音雖然虛弱,但回絕的話卻透露出不由分說的意味。
鍾楚泠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用力抓緊了他的手,好像要將他融入她的骨血之中。
此次受刑者約莫三四十人,皆是涉及拐販幼子無法寬宥減刑之人,這樣的人都如此之多,可想而知,他們手下的罪孽到底有多少。
「阿狸,其實你也在贖罪,對嗎?」鍾楚泠望著跪在地上黑壓壓的一群人,怔忪出言道。
謝安執羽睫輕顫,輕聲低吟,也不知是說給她聽,還是說給那些受害者聽:「抱歉。」
鍾楚泠沒有再說話。
日頭不慌不忙行移,日晷上的陰影也緩慢掃略。刑場上劊子手立著的刀倒映日光明輝,映入謝安執的眼裡,晃得他下意識閉了一下眼睛。
也就是閉的一瞬間,主刑官的聲音如同驚雷劈入他的耳中。
「午時到,行刑——」
謝安執周身一陣顫慄,他閉著眼,不知該如何面對。
鍾楚泠靜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這一握給予了他勇氣,他橫下心睜開眼,恰逢劊子手統一舉刀,無數寒光凜然而立。
似乎是才反應過來的樣子,謝安執後知後覺在跪著的人群中找尋母親的身影,只可惜寒光過盛,他什麼都看不到。
刀鋒斬下,滿目血色。
謝安執愣怔許久,似乎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良久的沉默過後,他的喉嚨里才發出疑似哭泣的嗚咽。可他眼睛發乾,分明無淚。
「我們回去罷。」
「他們在死後可以葬入謝家祖墳嗎?」
他們同時說道。
鍾楚泠平靜道:「自然可以。」
謝安執機械地動了動眼珠,輕聲道:「那便好。」
「想哭,就哭出來罷。」鍾楚泠猶豫片刻,還是開口說道。
謝安執搖頭,嘴唇愈發乾燥,可他已經覺不出神來舔舐了:「我……我不想哭。」
「……無事,」鍾楚泠撫上他的髮絲,說道,「回去睡一覺就好了,一切都結束了。」
所謂一切,何為伊始,何為終局。
其實他們都未曾看破。
或許是從謝如慎要對鍾楚泠動手的那一刻開始,或許更早,早在白梅花下謝安執與鍾楚泠的初遇時,命運就安排下了有關他與她、謝氏與皇權的棋局。
那結局呢?
鍾楚泠看向佯裝冷靜的謝安執。
他真的親眼送走了他一生的羈絆,將自己從謝氏中剝離出來,這便算結束了嗎?
她不知道。
少年的謝安執,總是瀰漫著一種自毀的味道。
鍾楚泠起初只覺得謝安執的心思與常人不同,卻並不知道那種味道是何意思。直到她歷經千帆,人世酸苦差不多經歷了一個遍,她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意味。
一個人的自我被摧毀,那便只能依託著旁物而活。譬如經歷背叛與苦難的鐘楚泠,她必須得依靠恨來活下去,當大仇得報時,她會自行換一個活下去的依託,比如澤陂蒼生。
那謝安執呢?當他所執念的謝家消亡,讓他能夠轉移目標、依託而活的,究竟還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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