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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8:11:34 作者: 君若知篁
「再與我對弈一局罷。」
……
蘇淵清派來送信的人到宮裡的時候,恰是傍晚,天穹籠上一層暗淡的光,日頭都如蒙了塵的珍珠,一點亮色也無。
鍾楚泠讀完信後沒有放下,反而又反覆讀了幾遍,這才怔忪垂下手,眼睛正對著外面的薄雪,話卻是對百合說的:「百合,你說,蘇淵渟為什麼不想入宮呢?」
「百合不知。」
「不應該的,」鍾楚泠垂下眼帘,喃喃自語道,「他分明喜歡朕。」
「陛下……」
「算了,不入宮便不入宮,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欠他的……以後再行補償。」鍾楚泠扔開信箋,心卻不如她自己表現的那般平靜,時鼓時鳴,攪得她不安生。
「還有一件事,」鍾楚泠看向跪在她腳邊的百合,開口道,「看好蘭子衿,以後他再犯錯,怕是讓你跪死在這裡,都沒辦法補救。」
「是。」
……
往後的三日,蘇淵渟已然下不了地了。
蘇淵清一直守在他身邊,半步不離地照顧他。看他氣若遊絲,不知偷偷擦了多少眼淚。
第四日,纏綿病榻的蘇淵渟突然提起了力氣,趁閉眼小憩的蘇淵清不注意,一個人下了床,披了一個薄薄的披風便向外走去。
現今的狀況,他連絨氅都披不動。
他踩著星子微光入了庭院,偏頭一看,白蘇倚在外面睡得正熟。
少有的靜謐時間。他苦中作樂地想。
院子裡有一個小鞦韆架,是很小的時候,還是三皇女的鐘楚凝來他家做客的時候親手架的,兄長院子裡有一個,他院子裡也有一個。
比起他院子裡的這個,兄長的鞦韆架格外突出了製作者的偏愛。
她為他引來春日開得最盛的藤花,親手繪上斑斕的彩。
那時兄長會一邊嘴上埋怨她厚此薄彼,一邊翹唇笑得燦爛。
小時心思敏感的他只以為是兄長頗招人喜愛,而他哪怕再努力,世人瞧見的,也不過是蘇淵清的弟弟。後來他遇到鍾楚泠之後,才明了三皇女予兄長的那份偏愛,是與其他人是不同的,所以他便以為兄長會嫁給三皇女。
可如今看來,他們每個人都未曾得償所願。
他坐上老舊的鞦韆架,記憶里他因三皇女的偏心賭氣不來玩,於是便成了白蘇他們這些小郎君的聚集地。閒暇時,他也動了上來坐坐的心思,可又拉不下面子,妄作清高,不甘卻不得不含笑地看著他們玩耍,在他們相邀時搖頭婉拒。
那日兄長一直哭著問他為什麼不說,是啊,為什麼他總把心事埋在心底,一直壓到不堪重負,壓到再無可壓之日,才像泄憤一般一股腦全說出來,而後傷了關心自己之人的心。
他突然想站起來回到屋裡叫醒兄長,而後同他講,他說的那些話並不是抱怨,也不是忌恨,他只是覺得這些話再不說就沒機會了,他只是用這些話來解釋自己如今自厭的成因。然後再誠懇同他道歉,並跟他說和他做兄弟很歡喜,下輩子還要一母同胞,同生同長,最好再仔細瞧瞧投胎的人家、投胎的身子,不要什麼大富大貴,安穩康健便已知足,最好能夠嫁給自己的心上人,生一雙孩子,逢年過節兩家團圓,是他數年的夢寐以求。
可他沒力氣了。
從他站起來那一刻起,他便知道,這並不是他轉好的象徵,而是勾命神明的大發慈悲。人們往往管這種情況叫做迴光返照,可他抬頭望天,西頭垂著一彎月,而黎明漫長,他等不到天光大亮。
……
鈴鐺採到桃花後,便策馬往京中趕,好在路途不長,不過短短四日,她便回了蘇府。
守門奴僕被她吵醒,剛想罵人,一瞧是那個惡狠狠的狼女,立時將穢語咽了下去。
算了,反正蘇二公子也不行了,待他走後,府中沒人護著這野丫頭,只管趕走便好。
鈴鐺疾步飛奔,用力撞開院門,聲音之大驚得白蘇從夢裡轉醒,迷迷糊糊看著院裡的人。
鈴鐺的動作也莫名停滯,她看到鞦韆架上斜倚的白色身影。
單薄,枯瘦,像一隻懸在樹上搖搖欲墜的紙鳶,仿佛會隨風飄去。
回過神,她抬步向蘇淵渟走去。
她的公子倚在鞦韆上睡著了,這樣也好,不動的公子,美得像幅畫一樣,可惜沒有顏色。
於是她掰下手裡的桃花,一枚枚盡數簪到了他的衣襟上。
還差什麼呢?她站在原地偏頭苦思。
啊,對了,如果把花都簪到公子的衣襟,那他醒來還要低頭才能看見。
她飛快取下了一朵,擱在手心裡,獻寶似地舉到他的眼前,期望他一睜眼便能看見。
公子啊,你快些醒來。
蘇淵清是被外面的哭嚎聲驚醒的,他下意識看向床榻,空空如也,心中不祥預感驟增。精神恍惚間,門口光影如活物般搖搖晃晃地向他攀爬而來。
一個人有多安靜,安靜地跟在兄母身邊,安靜地關在名為他好的囚籠中,安靜地呼吸,安靜地活著,甚至連死,都是靜悄悄的。
鈴鐺還在固執地撿被風吹到地上的桃花,一枚一枚地往蘇淵渟衣襟上放,手裡好好護著五瓣均勻的桃花,待一切整備完畢,便將它攤在手心,乖巧地放到蘇淵渟眼前,等待他抬睫時驚艷的那一眼。
白蘇跪在一側哭昏過去,聞聲趕來的白棠也紅了眼眶,蘇淵清抬步走近,語欲出,而淚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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