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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7:05:34 作者: 疏節安歌
「那就好。」
陸鴻文轉向秦霜,「您也知道,很多東西我只是知道,但是跟人家說不明白。黃大哥有文化,又會說話,他要是不來,就靠我們這幾個小年輕,我總擔心把人家給教瞎了……」
秦霜朝著白瓊的方向努努嘴,「這不有個現成的,比小黃強十幾倍的。」
「想都別想,我這把老骨頭,陪你們鬧騰兩次就不錯了,別蹬鼻子上臉了。」
秦霜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看上去有幾分欠揍,「您不是白先生嗎,教書可不得找你麼。」
「去去去,」白瓊揮揮手,「你自己跟你徒弟搞出來的主意,你倆自己弄去,少在這支使人。」
「哎哎哎,小白,話不能這麼說,對吧,」秦霜往跟前湊了湊,坐在白瓊旁邊的凳子上,「學戲學戲,除了學唱,不還得學文化麼。現在大家都倡導文化,你懂得那麼多,講的又那麼容易懂,不是最適合去給大家講講的嗎。」
「那你咋不說,你講的跟那說書的似的,比我的更容易記呢?」白瓊斜了一眼秦霜。
「教員嘛,就得有個教員的樣子。我那都是小時候從大街上學來的,野路子,哪有你講的好,對吧。」
「是啊,白師父 ,我也覺得您那些戲曲理論啊,劇場藝術啊什麼的,講的比師父強多了。真要普及文化,還得是您這種有理論體系的大家來講。」陸鴻文也湊了上來。
「喲,理論體系?這麼新鮮的詞你都會了?」白瓊看著陸鴻文笑,「在文工團沒少學啊。」
陸鴻文憨憨一笑,「人總是要進步的嘛。」
白瓊把茶杯往邊上一放,翹起二郎腿,「那你多進步進步,自己把理論什麼的好好的學一遍,講給別人聽不就完了,還能用得到我?」
「我這才學了幾年,哪有您講的好啊。」
「行了行了,你趕緊來吧。老藝術家也要發光發熱,走進群眾中去,你就也跟著走進一下就完了。」秦霜道。
白瓊還想推辭,但是頂不住秦霜拉著陸鴻文跟他混賴。於是就這麼著,秦霜和陸鴻文倆人合夥把白瓊給忽悠成了個教員。白瓊點頭答應的時候,陸鴻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瓊是什麼級別的人?性子又淡薄,把他請來,那真是做夢都不敢想的。
白瓊的小課堂就這麼在眾人的期待中開課了。
說是小課堂,其實教的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這些年雖然說掃文盲,學文化,但是真正成體系的教學,學校以外是沒有的。參加了掃盲班,無非也就是認了幾個字,會寫自己的名字,認得街上的招牌,僅此而已。要說歷史,文化,典故,那還真的都是一問三不知的。正趕上說書的唱大鼓的這些擔任歷史典故傳播者角色的人通通划進了劇團,街上十分少見,白瓊這個課正好也就填上了這麼一個空檔。
陸鴻文本以為白瓊也就是講講戲,講講歷史,就跟當初教他的時候一樣,誰知道白瓊竟沒有講這些。
「諸位,我白某人今天站在這裡,著實是有些慚愧的。」說話的白瓊正站在屋子中間,一身灰色的中山裝板板正正,剛剪沒多久的頭髮用髮油梳的整整齊齊。不得不說,跟秦霜那種不修邊幅的比,白瓊還真是什麼時候看,什麼時候收拾的都很利索。「我只不過是一個唱戲的,不過是唱的年頭長了些,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心得體會,也當不得什麼教師。今天被小陸趕鴨子上架拉了來,也就只好與各位分享一些我的想法。說的對與不對的,您多包涵。」白瓊一番客套完,朝周圍拱了拱手,就開講了。
「小陸今天跟我說,讓我來給講講傳統戲劇,但是在座有些年紀大的或許記得,當年人家給我按的名頭明明是新派戲劇的代表人物,革新派的先鋒人員,讓傳統派的師傅們在報紙上指著我罵的,一轉眼,我倒也成了個傳統戲劇的代表了?莫不是只要沒人愛看了,說話沒人搭理了,就能叫得上傳統了?」
白瓊說到這裡,有許多年紀大的老頭老太太會心一笑,而年輕一些的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用探詢的目光看著四周。
「我看今天在座有不少年輕人,你們大抵是不知道這個笑話的。」白瓊接著說,「在我小的時候,京劇並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那時候的京劇,程式化要比現在更甚,說教的東西也多,我們那時候跟你們一樣,也不愛看那些老頭老太太在台上嘮嘮叨叨。而你們現在看到的這個,看上去也是絮絮叨叨的東西,其實對我們來說,已經是新戲了。」白瓊看著周圍年輕人詫異的神情,微微一笑,「是啊,四十年了,新的也成了舊的了。當年最時髦的東西,現在也成了老古董了。」
「我看到文藝界有很多人在講藝術改革,前幾年說什麼舊的都是封建殘餘,我們要接受進步新思想,藝術上要全盤西化。這兩年又在說什麼中國底蘊都沒了,我們還是要回歸傳統。而且時不時的就有這種爭論,大家非要打得你死我活,非要把對方貶到荒謬不堪,否則不足以證明自己的觀點是多麼的高明。我年輕的時候也因為跟李先生一起搞新戲,挨了不少這樣的罵。當然了,我那時候是以迂腐守舊,不中不洋被罵的。對方對恨不能把我祖宗十八代都拉出來罵個遍,仿佛多了我這麼一個唱戲的,中國藝術就要倒退幾十年一樣。現在看來,給我扣那麼大的帽子,對方還真的是看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