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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7:05:34 作者: 疏節安歌
    「呵,」白瓊嘆了口氣,「那孩子唱不久的,你看著吧,不幾年就不會再唱了。」

    「不唱了?為什麼?」

    「那孩子沒天分。」

    陸鴻文很驚訝,「他不是打小就學麼?班子裡的老師傅都誇他有天分。」

    白瓊語氣很平淡,「世人都以為天分就是一學就會,殊不知堅持才是最大的天分。你看看現今還在唱戲的這些老傢伙,哪個不是有天分的。小時候學戲比他們快的有的是,就說黃老闆,就是小逸他爹,小時候那個笨,師父教多少遍都學不會,唱的別說有板有眼了,連調都沒有。當時他們班主都讓他拉弦去了,這夥計愣是一邊拉弦一邊學唱,後來不知道哪天開了竅,突然就紅了。」

    「那是黃老闆?」陸鴻文有些不可置信的說。他眼裡的黃秉均那是神一樣的人物,別說有多少經典戲目,就說那分寸感的拿捏,那火候的掌握,那嗓子,陸鴻文能聽一百遍都不膩。

    白瓊沒理他,接著往下說,「再說那劉副會長吧,你不是覺得他的曹操有意思麼。要我說,這都不知道哪來的人,都沒聽說過。他家祖上是木匠,他唱的也跟那拉大鋸的似的。但是拉大鋸又怎麼樣,人家唱成那樣,就是在台上呆得住啊。一呆小二十年,你看現在,照樣曲藝協會混的人模狗樣的。」

    陸鴻文覺得白瓊好像是在罵人,但是又找不出什麼證據。

    白瓊看了一眼陸鴻文,「想要唱的好,不如想問問你自己,你唱戲要表達什麼?」

    「要表達什麼?」陸鴻文喃喃自語道。

    「對,你要表達什麼,你是要表達一個英雄,還是要表達一個忠臣,抑或是要表達一個義士,每個角色的特質不一樣,你表達的重點也就都不一樣,這是最基本的東西。但是,」白瓊略微提了提聲音,「你要是想唱出點名堂來,你就得有你自己的風格。譬如有人擅長演君王,有人擅長演將軍,這是一類角色。還有的人就是靠的一個角色,關羽啊,武松啊,曹操啊。只要提起這個人物就想到這個人,也是一種本事。現在你就要問問你自己,你想幹什麼,你要怎麼演,想清楚,嗯?」

    第45章

    近日裡,社會上掀起了一股「反三俗」的風潮。所謂「三俗」,就是「庸俗、低俗、媚俗」的簡稱。凡是有這一類的內容的,都會被禁止演出。這場風潮涉及到文藝界的方方面面。不單是京戲,還有相聲,小說,評書,各地方戲劇都被牽扯其中。

    舊時候,戲園子本身就是給大家嗑瓜子喝茶聊天用的,並不是什麼高雅的去處。裡面坐的人,也都是街坊四鄰,三教九流的,那裡面的客人,跟街上的飯館,澡堂子之類地方的人員結構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演的戲自然也都是市井街頭,家長里短,甚至為了賣座,也少不了要搞點下三路的東西進去。現在隨著這場風潮,這些東西都得刪了去。這樣一來,就對他們的表演提出了更為嚴格的要求。

    白瓊曾經也有不少戲,為了賣座,夾雜一些七七八八的東西在裡頭。現在如果還想繼續演出,那就不得不做出改變。

    改,肯定是要改的。問題是怎麼改。

    這個十九世紀九十年代引起學界廣泛討論的問題,在七十年後,再一次擺在了白瓊他們的面前。

    改得好,可以借著這個檔口,徹底的把戲劇里一些下三濫的東西拿掉,從此京戲可以像崑曲一樣,登上大雅之堂。改得不好,上面的人嫌不夠雅而不買帳,下面的人覺得不夠勁爆也不來聽,兩下里夾擊,就要了命。當初改良派的失敗教訓還歷歷在目,前車之鑑,不可不防。

    相對於其他的那些人來說,白瓊他們這邊的狀況要好一些。因為他們有李宏達。當年他可以帶著京戲走遍歐美,讓這種來自東方的古老的藝術在紐約最高級的卡內基音樂廳唱響,那麼勢必,他現在還可以有辦法的——至少白瓊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現實卻是,當白瓊他們提著禮物上了門,李宏達以「年事已高,不想搭理這些東西了」為由,客客氣氣的把他們送了出來。

    眼看著同行一個個在改革上碰了釘子,他們又在李宏達這裡吃了必能夢,白瓊有些喪氣,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秦霜也一直拉著個臉,明明是很好的天氣,但是弄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白師父,」陸鴻文試圖打破這讓他渾身不自在的沉默,「一個李先生不願意,還有其他的先生,他不願意改,總會有其他的先生願意的。」

    「不會再有啦。」白瓊嘆氣道。

    「為什麼啊?」

    金色的陽光從樹葉的間隙投下來,把他的眼睛映成了琥珀色。白瓊眯起了眼睛,他的目光穿越了面前人來人往的大馬路,回到了很多年前,「李先生,他懂我。」說完就又沉默了。

    陸鴻文有些摸不著頭腦,等著白瓊往下說。

    沉默了許久,白瓊才有開口道,「當年他邀請我唱戲的時候,不是以名利相邀,而是把我看作一個讀書人,一個進步青年,他邀請我跟他一起闖出一番事業。他從沒因為我唱戲就看輕過我,也沒因為自己有錢就跟我擺大爺的派頭。在他面前,我是一個跟他一樣的,平等的人,我們的意見也都是平等的,大家也都可以談,並不因為他眼光比我更好,就能壓我一頭去。

    「我還記得有一年我們在紐約,演出結束了我們沒什麼事情做,就去看洋人的戲,看了好多場。我當時特別震撼,因為從來沒見過那麼漂亮的戲台子,還有燈啊光啊煙啊,好看的不得了。當時李先生跟我講,『小白你看,這就是好的戲劇,這裡有些都是從近百年前的小說改編來的,放到現在一樣有人為了它們哭,為了他們笑,這些是永遠不會過時的。我也夢想著做出這樣一部戲,你願意與我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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