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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7:05:34 作者: 疏節安歌
「說說吧,怎麼弄成叫花子了。」白瓊問。
「打仗嘛,哪有好日子過。」
白瓊笑了,「知道沒好日子過,還不回來?」
「我哪知道你們在家當大爺啊,我以為你也成叫花子了呢。」
「切,不管什麼時候,我總是要比你體面的。」
秦霜上下打量了一下白瓊,「哎,小白,我覺得你變了。」
白瓊有些醉了,眯著眼瞅他,「嗯?」
「從我下午進門我就覺得了,你好像更……像個人了。」
白瓊噗嗤笑了,眼睛也彎了起來,看上去溫柔的很,「我以前還不是個人了?」
秦霜往後一仰,把腿一翹,「你以前那是個佛爺,看著無欲無求的,有話也不跟人說。天天端著你讀書人的架子,要清高,要體面。動不動就跟人講道理,也不管人家愛不愛聽。那挑糞的上咱家多來兩趟,他都會背孟子見梁惠王。」
白瓊往椅子背上一靠,手裡拿著小酒杯轉著玩,「那現在呢?」
秦霜眯著眼看白瓊,「你現在看著活潑多了,也好說話了。」
白瓊把杯子裡的酒幹了,陷入了回憶,「歡歡和你小時候一樣,皮的很,講道理從來不聽,書也不好好讀,只纏著我陪她玩。我忙了一天了懶得動彈,她精神倒是足得很。鬧的我實在沒法,有時候煩了也吼她。偏她又是個小女孩,跟你不一樣,她一掉眼淚我就沒轍,只能哄著。
「有一次我跟外頭幫兔崽子置氣,坐了一天沒說話。歡歡中間來給我倒過幾次水,我都沒搭理。後來孩子大概是瞎想把自己嚇著了,跑過來抱著我說,『白叔,要是我做錯了什麼,你可以打我可以罵我,就是別不說話,我看著害怕。』從那一次,我就知道有話要說。要是不關她的事,就告訴她不關她的事,省的她瞎想,那就更亂了。
「她不像你,皮糙肉厚的,我十天半個月的不理你都沒事。你走之後她天天瞎想,弄得我不得不改。時間久了,就成這樣了」
就在氣氛變得有些傷感的時候,秦霜一句話把氣氛拉了回來。他半打趣的說,「那你得謝我啊。」
「謝你什麼。」
「謝我跑路了,你才能跟歡歡學學怎麼做人啊。」
白瓊拿起筷子扔秦霜,「別貧,」又垂下眼睛,小聲的說,「我寧可歡歡有爹陪著,我繼續做我的佛爺。」
桌上的酒罈子從一個變成三個,也沒見秦攸儀下來。秦霜坐不住了,「不行,我得找歡歡說話去。」說著搖搖晃晃的就要往樓上走。
白瓊去攔他,「你喝成這樣,你找她幹嘛。」
秦霜推開他,「不行,我得找我閨女。」
他倆一路拉拉扯扯的上了樓,秦霜把樓上關著的門拍了個遍,嘴裡吆喝著讓秦攸儀出來,秦攸儀當然是沒理他。秦霜看一層樓都沒反應,乾脆往樓道中間一坐,唱了起來,「家住絳州縣龍門,薛仁貴好命苦無親無鄰。幼年間父早亡母又喪命,拋下了仁貴無處把身存……」
這正是《汾河灣》中薛仁貴離家十數載,回到家中,與妻子相認的那一段。妻子不信來人是薛仁貴,他只好自報家門的那一段。別看秦霜喝成這樣,走路都不穩,那唱腔可是穩得很。
秦攸儀在屋裡一聽就哭了,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好像這麼多年的委屈,怨恨,孤獨,思念都跟著這些眼淚,一起離開了她。就是這個聲音,她小時候最常聽的,她爹哄她睡覺的時候唱的。
秦霜聽見有個屋子有動靜,就挪到那個屋子門口接著唱。
「常言道姻緣一線定,柳家莊上招了親。你的父嫌貧心太狠,將你我二人趕出了門庭。夫妻們雙雙無投奔,破瓦寒窯暫存身。」
白瓊在樓梯口看著,眼睛也紅了。秦霜年輕的時候,他是知道的。他岳父黃老爺子說自己家是讀書人,看不上他,不但不認他這個女婿,連最後女兒走了,都是拉回他黃家去,根本沒在秦霜家裡停。下葬也是入的黃家祖墳,連碑上立的都是黃家女兒。說是權當他家沒了個姑娘。跟秦霜這個丈夫一點關係都沒有。當時北平城都知道,秦霜顏面掃地,窩火到家了,但是也一點辦法都沒有。畢竟人都走了,你不能再當著牌位,對她長輩大打出手吧?
「每日在窯中苦難忍,無奈何立志去投軍。結交下兄弟們周青等跨海征東把賊平,喜得狼煙俱掃淨,保定聖駕轉回京。前三日修下了辭王本,特地回來探望柳迎春。我的妻你要還不肯信,來來來,算一算,連來帶去十八春。」
這段白瓊和秦攸儀就不知道了,秦霜離開北平後,本來是想著出去遊歷一番,結果正碰上戰事。他長這麼大,除了唱戲什麼都不會,打仗實在是出不了多少力,但是可以晚上唱唱戲,給大家排解一下苦悶。這些年來跟著部隊四處走,也跟著各地的戲班子一起,學了很多地方戲。他覺得既有一份力,就該出一份力。本來想著等戰爭勝利了再回家,後來正好看到一個戰士添了孩子,大家給他賀喜,熱鬧得很。他看著看著就想自己的孩子了,一天都不想在外面留,想盡一切辦法回了北平。誰知他們爺倆已經回了杭州老家,又輾轉到南方來找他倆。
一大段唱完,秦霜敲了敲門,「歡歡啊,我睡覺去了,你記得出來吃飯啊,別餓著。」說完就搖搖晃晃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