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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7:05:34 作者: 疏節安歌
第7章
日子漸漸的過去,他們倆也慢慢的大了,秦霜迎來了所有年少成名的娃娃都面臨的問題:倒倉。
倒倉其實就是變聲期,一些娃娃,尤其是男娃娃,隨著年紀長大,嗓音開始發生變化,逐漸變低或者變啞。倒倉最要命的是不可控,有些小時候嗓子極為清亮的,變完聲了之後又低又啞。許多人不得不轉唱丑角,甚至還有不少被迫放棄了唱戲,改做別的營生。再加上戲班本來也不怎麼賺錢,就是混口飯吃,所以並不存在小時候唱上兩三年就能攢夠一輩子的錢的說法,所謂改行,與從頭開始無異。
其實也不是沒有嗓音低沉的角兒,宋濤就是一個,古樸蒼勁,非常有味道。但是對於那些年少成名的,觀眾聽慣了之前那種亮的,聽不慣現在這種,就不再繼續捧這一位了。因此就算還有很多演員依然能唱,又或者是改變了唱法接著唱,但是也面臨著觀眾大批流失的局面。能不能再紅起來,或者說能不能再靠新唱法攢下一批觀眾,都是不好說的事情。因而說,年少成名,對梨園來說,未必是一件好事。
秦霜遇上的就是最倒霉的一種:從最亮的嗓子變成了最啞的嗓子。
他不是沒有慌過。當他覺察到自己在倉門上的時候,心底就有一點慌。不過他天性樂觀,勸自己說「慌什麼,大不了就唱個丑角,又或者做個武生,也挺好玩的。」
等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超出他預想的範圍,他就變得特別患得患失。他聽不了師兄弟們早晨在院子裡練功,把腦袋用被子捂起來也無濟於事,他覺得那些聲音都是對自己破鑼嗓子的極大諷刺。那幾個稍有名氣的師兄,別說他們坐車出門,就算他們換件新衣服他都受不了,他覺得那是在嘲笑他這輩子都過不上那麼好的日子了。
到今年為止,他在這戲班待了不多不少整整七年。雖然台柱子還是那些人,但是師父培養的孩子可不止這幾個。唐雲不能唱了,改彈弦子了。陸岳不能唱了,但是因為彈弦子的人夠多了,只得離開了,據說是去染坊做了個夥計。最慘的就是趙英,本來是極好的旦角苗子,不比任何小角兒差,小時候比秦霜更紅,結果大了唱不了了,出去學了個木匠。被師傅嫌棄說細皮嫩肉乾不了活兒,沒少挨打,後來不知怎麼的就沒了。等戲班的人知道消息的時候,人早就不在了,連個墳頭都沒有。聽到消息之後,祝芳這個曾經恨趙英恨得要死的人,天天跟趙英互相使壞的人,居然哭的死去活來,還在南郊給他立了個衣冠冢,時不時的去拜祭。那時候秦霜還小,什麼都不懂,現在想起來不免也有些傷感,誰知道祝芳哭的到底是趙英還是他自己呢。若不是他運氣好,沒準躺在那亂墳堆里的就是他自己呢。
那些還在的,不在的,哪一個小時候不是拍著胸脯說要成角兒的,現在的生活卻是天差地別。秦霜一個從來不信命的人,現在居然開始信命了。為這他還去找過南門口那個擺攤算卦的老頭,老頭還特別慈祥的跟他說「您這輩子,福長著呢。」他一時竟是信了。但也就是一時,回到戲班,聽聽別人唱的,再聽聽自己唱的,什麼破玩意,果然只是個說吉祥話的,內心不由得更煩躁了。
白瓊活生生看著秦霜從一個說說笑笑的少年,變成一個沉默寡言的少年,最後變成一個戾氣十足的少年。他擔心,但是無濟於事。他想安慰他,但是不知道怎麼開口。
他曾經偷偷跟著秦霜,看到他自己跑到沒人的地方,試圖唱一些他以前愛唱的摺子。《未央宮》也好,《空城計》也罷,都是他以前極拿手的,但是現在別說唱上去那個調,現在唱成調都很困難。且不說聲音怎麼樣,就說這荒腔走板的,高了就跑調,低了也下不去,一連串唱下來,太難聽了,真的太難聽了。就連白瓊這種抱了十成十理解的心態來聽的,也覺得聽不下去。如果這時候開口跟他說「別著急」,那肯定是無濟於事;如果說「這還成」,那只怕是睜眼說瞎話,和南門外頭擺攤的那位沒什麼區別了。
於私心來說,白瓊當然希望秦霜倒倉成功,日後嗓子和之前一樣好。畢竟他愛聽之前那個嗓音,就算他跟秦霜再好,也不保證他要是變了個聲音他還樂不樂意繼續聽。但是他自然也知道維持之前那樣的機率有多小,小到他都快要不抱希望了。更要命的是,就時間上來說,那都是日後的事情,現在的主要問題是得解決掉眼前這個炸毛鬼。就這個月,他已經跟師弟們打了好幾架了。一群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孩子,說話都沒輕沒重的。秦霜雖然是那個挑事的,但是事後也是那個最傷心的。這可怎麼是好。
「唉。」白瓊坐在門檻上,看著滿天的星星,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少爺,幹嘛呢,唉聲嘆氣的。」秦霜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出來。
白瓊一愣,趕忙推脫,「沒……沒有。」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最近總喜歡悄咪咪跟在我後頭,是何居心吶。」秦霜本來想用念白幽默一下的,結果「心」字破音了。秦霜的臉黑了。
白瓊也聽出來了,假裝沒聽見,接上前面的話說,「沒有,真的沒有。」
「切~你不說啊?」秦霜伸出手來,作勢要咯吱人。
「真沒有。」
「你說不說,說不說。」
「哈哈哈……別……哈哈哈哈哈我說,我說還不行嗎。」白瓊最怕癢,沒幾下就連連告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