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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7:05:34 作者: 疏節安歌
接下來的日子,依然是早晨看兩位先生練功,白天鋪子裡打工,晚上跟著聽戲。秦霜有時候會帶陸鴻文一起去酒局,他從一開始的不適應,慢慢開始適應,最後習慣,安安心心的做個小跟班。
這天晚上,又是一通酒局,陸鴻文扶著秦霜回家。路上早就沒什麼行人,路燈很暗,在夜色的水汽中透著小小的一圈黃光。反倒是月光比較亮,薄薄的鋪在街道上。天氣已經很冷了,說話都冒白氣。
走著走著,陸鴻文突然問,「為什麼白先生從來不來的?您都說了白先生好清靜,為什麼還總有人不斷的來請,請不動,還要送拜帖到家裡來坐坐?」
秦霜喝的有點多了,走路晃晃悠悠的,話倒是也多了起來。「好清靜?我們這行,好哪門子的清淨?哪有什麼清淨留給我們?」他頓了頓,又開口,「我們這些人啊,就像個花瓶一樣。大老闆們願意請,顯得他們面子好看。我們呢,該去就得去,一個花瓶子能有什麼脾氣。小白這是老了,年輕時候應酬你見他哪個局落下了?」
「老了,就可以不去了?」
「誰說不去了?他這是不大出門,不是不出門。前天下午你看他幹什麼去了?上禮拜的車接他去哪了?他這是不在乎了,愛紅不紅,愛捧不捧。但是有些人的面子總得給,有些人的局麼總得去,否則那就不是人家愛捧不捧了,那就是會不會沒飯碗了。」秦霜打了個嗝,拍著陸鴻文的肩膀,「小伙子啊,好好的一個人,來這行做什麼?三教九流,學什麼不好,非要學這個。就為了台上看那一眼?呵~」
「可是那一眼,真的很美啊!」陸鴻文爭辯。
秦霜只是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就再也沒有開口。陸鴻文不知道再怎麼接話,總覺得兩位先生並不願意收下他。又或者說,不是願不願意收那麼簡單,他的語氣更像是希望小輩不要誤入歧途一樣。他雖然聽過那些關於三教九流的事情,知道梨園向來是不受待見的。但是從他這兩天看到大家對待秦霜的態度,沒覺得他被人看不起,甚至還有一些人非常願意結交他。
秦霜回家倒頭就睡了,陸鴻文沒喝酒,也睡不著,見白瓊那亮著燈,就湊過去。「白先生,為什麼我總覺得您二位不想收我為徒?」
「有好營生誰願意幹這個。」白瓊在擺弄一個棋譜上的棋局,聽他說話也不抬頭,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擺弄著手裡的白子。
「可是我覺得您二位好像日子過得還挺好的啊,至少比我在家裡種地要好,吃喝不愁的。」
「哼,吃喝不愁麼。」白瓊吧嗒落下一子,抬起頭來看他,「你可願意聽個故事?」
第5章
白瓊本是江南人,小時候隨父母北上做生意,誰知家道生變,父親病故,母親改嫁。後爹不知從哪裡染上了抽大煙的惡習,脾氣越發暴躁,一言不合就拍桌子瞪眼,有時還打人。平時不但苛待他媽媽,更不喜歡白瓊,說是不替想別人養兒子,家裡天天雞飛狗跳,娘倆以淚洗面。
後來實在沒法,他母親就把他託付給他父親生前的好友宋濤宋班主。至於為什麼不再找個親戚託付,反而要托給那個年代最不受待見的梨園行當,「宋老闆講義氣,我把這錢給了他求他送你讀書,他既答應了,就一定會送你讀書。不像你那些舅舅姑姑的就知道惦記錢,你要是沒錢他們一定不會待你好,你要是有錢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把你的錢都盤走然後再讓你去干點什麼不值得的勾當。你這後爸是不成了,他作踐我就罷了,別把你也賠進去。」白瓊記得他媽媽是這樣告訴他的。
對於去戲班這件事,他自己也是十分牴觸的,他家雖不算什麼名流,但是好歹生意做的有模有樣,就算家裡不再繼續經商,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他也跟他媽媽抗議過,說去這梨園和在家裡被人作踐有什麼區別。他媽媽告訴他的是,「就算現在兩下里是一樣的作踐,你在外面,以後你大了好歹有個出路。等你大了,自己再找點營生去吧。這家你想回就回,不想回也就罷了。」他自然是捨不得媽媽的,哭著鬧著也不願意在戲班待,還是班主勸他說如果他好好在這裡待著,他媽媽在家的日子能好過一些,他才極不情願的待在這裡了。
就在白瓊要去屋裡放包袱的時候,前面就被人擋住了。「喲,瞧您這打扮,少爺啊。居然屈尊來我們這戲班子,還到後院來了,體察民情啊?」
擋路的小男孩黑不溜秋,瘦了吧唧 ,一身粗布衣裳髒兮兮的,上衣還有好幾個補丁。褲腿挽得高高的,腿上都是泥,鞋也沒穿,嘴裡叼了個狗尾巴草,整個人斜倚在門框上,一雙不算大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
也難怪他會叫白瓊少爺,一身寶藍色的馬褂,袖口領口處棕色的滾邊上有極精巧的花草刺繡,下面的長袍上還有福字暗紋,就連他的包袱皮都是緞子做的,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而這樣一個人拎著包袱出現在這裡,足夠引起秦霜的好奇了。
「麻煩讓一讓。」白瓊小聲說。
「喲,您讓我讓一讓啊?往哪邊讓,您吩咐。」嘴上說著,身體倒是一動沒動,繼續擋道。
「麻煩讓一讓,我要進去。」白瓊大了點聲音,又說了一遍。
「往哪讓,您倒是吩咐啊。」
白瓊懵了,他哪見過這種泥猴子一樣的東西。他從小遇到的人都是有規矩的,哪怕是傭人的孩子也都是極恭敬的。他既不會對付這種刺頭,也不好直接往裡擠,只好拎著包袱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