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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7:02:25 作者: 陳徊
夏末初秋的蕭條令人十分不適。
拿手機打車,發現軟體功能已經被下架。我公交車站等候,沒等到早班的公交車,一輛車速飛快地黃色小轎車在我面前呼嘯開過,卻在下個路口折返回停在我的面前。
司機探出車窗問:「後生人,坐車嗎?」
「坐,」我很清楚他在問我,聽到他車門開鎖的聲音,麻利地開車門上車,「師傅,去合州醫院。」
雙鬢白斑的司機遲遲不開動車輛,他的手仍然放在空擋的檔位上,後視鏡中他的眼睛在死死地盯著鏡里的我。我看不見他的臉部神情,但能夠窺見後視鏡中他那雙眼。
「走吧。」我仔細分辨他毫無波瀾的棕黑色的普通眼珠,除了勞累導致的血絲和將上年紀暈開的濁黃,什麼也看不出來,但不代表什麼也不存在。
他的真實年齡並不與他的表面相統一。
「我趕時間。」
「抱歉。」他躲閃開,放掉離合,踩下油門,遞加檔位。
好冷。
蒙蒙灰色如團的雲壓得很低,我摟緊不厚的外套,朝發冷的手掌哈氣,靠右側車門臨窗依坐著,早間的涼風扑打在我的頰面上生冷生疼,促使睏倦消退、頭腦清醒。
「把車窗搖上去?」那司機問,手頭有條不紊地操作流暢。
雨後的空氣潮濕,我摸摸臉側,觸到濕意,額前鬢邊的頭髮也被打濕凝成條縷,被風吹揚,涼冷但神清,我拿手捋了捋,往後挪了些,「不用。」
對我個人而言,清早的雨後風和夏夜的涼風是最為舒適的。
「風大,怕你受涼。」司機的這句關切顯得分外熱心。
「不用,謝謝。」我記得一向被諷嘲不愛惜身體,遲早失去行事本錢。
「後生人,去醫院看病嗎?」他問道,如同接客開話匣的駛車人一般,沒由得問起話。他的意圖明了清晰,緩和靜寂中瀰漫的尷尬沉悶,他的嗓音洪亮,語調高昂熱情,使得乘客必能獲取他的言語。
「複診。」
腦海里能清數的嘲者不單一人,嘲弄哂笑的話語真切而清晰,偏偏閃動的形象皆極為模糊。
「年輕人要注意身體。」他好似沒別的話再好同我講,悻悻然地閉嘴,輕聲放了首還算經典的老歌。
我轉頭透過後車窗看到灰路面上白虛線無限的延展,本該在其後的公交車卻並未出現。方才在公交車旁上車前,我瞥了一眼瞧見行駛往合州醫院站的127路公交正在紅綠燈路口等待通行。
127路的早班公交從城西出發途徑城東各站再往合州醫院所在的城南行進,我原本打算乘坐公交到合州醫院,遠遠看見車上熙熙攘攘人影重重,大多是上早班的男女和趕菜場的老人。
狹窄逼仄的擁擠空間、比肩接踵的觸碰和封閉的車體裡困囿其中的渾濁氣味讓人難以忍受,於是相對於忍受講究而導致不可控的壞結果,我寧願在能力範圍內多費些錢財或者我擁有的具有價值可利用的對方所需物換取便捷舒適的途徑方式達成目的。
雖然我相信不少人在同樣的情況下會跟我做出一樣的選擇,我寡言,孤僻,執拗,獨行特立,理解偏差,情感和思想不可理喻。
本該通過大型車專用車道的127路公交卻意外的我乘坐的計程車經過的那個紅綠燈路口轉頭,朝令人不解的方向行駛。
或許是有人劫持了這輛永遠擠滿人的公交,或許是司機臨時起意,這輛永遠不改行程的公交駛向了無法預料的未來。
只不過是我無稽且惡意的想為無聊生活增添一些詭譎色彩的想像,不可當真。
無所事事的坐在后座,我解鎖手機看到一條置頂的推送,大意是昨夜的山洪已使千餘人傷亡,且在不斷增長,失蹤人數仍未完全統計。
車載音箱的音樂戛然而止,轉而播放起廣播新聞,主持人用規正的嗓音毫無波瀾地念著編輯完善的稿子,大致仍與昨夜暴雨山洪相關。
迅速集結抗災的搜救隊前往救援,各方已開始追責相關部門明知災發的可能卻不曾早作準備,未及時轉移涉災範圍的人員而釀成如今的慘況。
合州醫院搬遷到城東,設備、人員都轉移的八八九九,城西的老樓不拆,被哪家企業盤下,說是改成養老醫院繼續使用。我結了帳,下了車,司機好心地給了句「慢走」。
新合州醫院的規劃與老醫院大不相同,我靠指示標識摸索著到自助機器前掛了個專家號,大多人都是昨日便預約的專家。可供我選擇的專家不多車,我隨便選了個名頭不小的,等機器吐出寫號的紙條,我的號按時間排到了近正午。
我順梯上樓,尋到那位周醫生坐診的科室,在外邊的長凳空位上安坐等著。正對面牆的大屏幕上病號的名字一個個按預約順序排,走廊兩邊的長凳上三三兩兩地坐了等待看病的人和陪同親屬。
早晨的醫院在不經意間頓起喧鬧,前廣場上好似病人家屬與護士鬧了矛盾,爭執不下,前頭等掛號的隊伍里不懂操作的老人拖沓過久,心急的女人幫了倒忙,好在志願者及時趕到。
病人面色暗淡的進去,死氣沉沉的出來,拖拉著身子在親屬朋友的陪同下開單檢查、取藥。本以為要排到十一二點左右才能叫到我,又想醫生也得吃飯,醫院周邊開滿了售賣食物和日用品的鋪子,我想去外邊走逛一會兒,總比呆坐在醫院裡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