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頁
2023-09-17 17:02:25 作者: 陳徊
等明個天一亮好時辰一到,點了煙花一頓亂響過後,浩浩蕩蕩地出殯大隊就會出發攀上山,把逝者的骨灰盒送進築好的水泥墳墓。
所幸墳墓里有人在等著他,封牢墓門立完碑,朱字刻上子孫幾代的名姓以示孝心和保佑家族人丁興旺。
路近的墳建在山腰的回到家正好午飯,路遠的講究,回來已近黃昏。
筋疲力盡時二十三道菜分冷熱有講究的接連擺上桌,各路來弔唁的親戚攜親帶朋的,吃吃喝喝,興到濃時劃兩下拳助興,消解送葬的疲累。
白跑一趟,總得撈點東西抵抵划算。
架勢上少說也得百號人,除去血緣上八桿子打不到一邊的一溜打的便宜親戚,不少街坊鄰居多少得照著鄉風來湊湊熱鬧,討口白事飯吃。
深知今晚是沒覺能睡,再過會兒我就趕趟早班的公交往城中心的醫院去。想著本應該給守夜陪護的韓檀打個電話,剛想起手機在客廳充電又不情願。
我百無聊賴地扳數手指頭。
雨絲隱在暗裡我看不清,路燈散出的光不大明亮,堪堪能照出雨絲墜落的纖細一瞬。我閒來無事,昏沉的腦子越發清醒,實在無事開始聽外邊哭娘的人到底唱了什麼。
戲子十分配合,唱更起勁,擴音箱發出刺耳嗡鳴聲,我聽出兩句不明不白的喊爹。
癱躺在床仰面朝天,慘白的冷光刺入眼中,不晃眼,我伸出手讓光從指縫透過。
「走了多久。」
「半個月。」
「半個月才下葬,壞了運。」我答了他一句,看向他時,他已起身站在窗邊,透過打在玻璃上的雨珠,重重疊疊層層累在一塊,模糊不清。
近些日子來他又消瘦了些,最近我不太管事,他自個恰逢正忙的時候,全權甩鍋給他,他怕有些吃不消了。我從不過問他的身體,理由一樣是不能問。我沉默了半晌,他站在窗前一動不動,我不覺得他在凝神望著什麼。
「你打算熬到幾點。」老鐘的時針搖搖晃晃地擺動,指向三。
「再過會,就睡。」
我不知如何回他。
我當不慣了夜貓,今夜註定無眠,兩個不受待見的淪落人相互嫌棄,度過不安生的長夜漫漫,極為不錯。
「那不用睡了,跟我回醫院。」
我帶走了杯壁粘花葉的空杯子,關上了那扇從不合緊的門,計劃著收回自己飄忽的不切實際的心思。
--------------------
收尾吧。
第72章 72.八輩子(6)
13.
後半夜到市醫院,走近住院樓的大門前,我感覺後頸犯酸,轉脖仰頭目睹一片灰濛遮掩的天空。幾點星子隱隱地藏躲,透摻淡淡藍紫的天被四處高樓的霓燈映照的發橙發髒。
我見到於錯孤坐在靠窗攤放的摺疊床,他只清淡的朝我一笑,讓韓檀攬著周教晨出房合門。
據韓檀所說臨床的病人已轉到其他醫院醫治,病房內漫彌日灑的消毒水和特質的輸液藥水的混合氣味,熟練引勾神經牽動與繾綣貪戀,清白刺鼻得降燥消熱。
夜來風驕揚地掀撩暗藍色窗簾,於錯額前耳邊的發飄飛。
他的髮絲細薄,營養不良的褐黃在髒橙夜光下見黑,病白的臉和色淡的唇,細薄的眉和空大的眼,風吹顯寬大的藍白病服內纖瘦的臂腕,他抬手試探地捏上飄蕩在胸腔的銀質小十字,恍若受到鑽骨的刺痛立即撒手。
或許是灰濛的後夜和醫院急救車刺耳鈴聲的漸行漸近,我的後脊背陣陣寒颼得發冷。我想上前合上窗:「冬天夜來風吹得凍人,合上窗,上床睡一覺暖身,好不好?」
於錯不肯,寧肯吹冷風,訥訥地搖搖頭,只對我說兩句:「我不想治病了,我想回家。」
我們多數遺忘了於錯尚還稚嫩的年歲,誤以為在成熟的表面下必也含完全成熟的心智,事實則是,蒼老的一把年齡卻仍無法擺脫小孩氣的脾性的自以為是的大多數。
稍愣了愣,我點頭,答應他明早就辦理手續收拾東西回家。於錯弓著腰背坐在那兒,慢慢地蜷縮其身子,雙臂抱著膝蓋埋頭不做聲。我走到他的面前,輕撫他的肩背試圖安撫他,當他抬頭看我,我只能看到他眼裡的不該存在的平寂和他面頰上的淚痕。
覺得自己竟然也有些傻了,居然想哄著他慣著他,既然小孩自個不想繼續受苦受罪就依他的意,好歹讓他享最後一點福分。
我在想什麼荒唐的事。
「別怕,沒事的。」我擅自將他的眼淚比作他內心對死亡的恐懼的外化,「都只是幻夢而已。」
「所以啊,我這條命能不能活,都一樣。」於錯的唇畔裂開血紅獰厲得狹長口子,異怪悚驚如刀劈劃裂臉龐,定眼靜心則安勸是小子圖畫惡作劇。
意料之外的回應,咽喉里什物堵塞,腦內嗡鳴聲驚起,眼前病房的場景空間撕裂破碎在達到某一界限後轟然崩塌,無數極速旋轉的碎片重新拼湊。
頭頂上的狂風盤旋著吼嘯,他邁上邊沿,回頭綿綿地望了我一眼,雙手捏握十字默禱些什麼。四周無柵欄的遮擋,他背對我一腳踏空下落。
「回來……」我囁喃著,意識模糊地緊跟,我縱身傾倒時,伸手仿佛可夠到他的胸前細長的銀鏈,雖無數疑問不得解,眼前我竭力地欲圖挽救。
我目睹著野天的風割裂他的面龐,天際擦亮玄光乍現的剎那,他瘦削薄弱的脊背生展灰羽,翅膀骨細而脆,嘗試飛躍的人從凌駕於城市高樓之上的天空急急墜下,越墜越慢,仿佛他真的騰空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