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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7:02:25 作者: 陳徊
11.
居所的後頭有幾座連綿的山,不算矮也談不上多高,一個姓占一座山,當埋人做墳立碑的地塊,通常不相犯。五尖的連山早年由先人協商劃定,各家後人間相姻,故不講究太多的界限。
徐家的山頭裡的墓墳多由風水先生選在山腰處,近山腳的地兒因少樹弱陽只安了了幾座未來得及測算陰德與風水陰陽的外家徐姓的土墳。
這年頭年輕人大多圖省力也不興風水這一套,找個地建個氣派點的墓碑當是盡孝道的不少。
下山後我一單便是徐家的外家老墳。
來找我的是徐家本家的徐萼,大傢伙慣喊他郎中,說是他自個求的聽著高興,家裡是做醫藥的,我山上藥田裡不少草藥的幼秧經過徐萼的掌眼,也能說半交的朋友。
實際上我腦子裡填充的內容與我本身所具有的並不統一,混雜的訊息告知我郎中的確學醫有成,但並非我在當世所識這般好聽。
是他,又不是他。
無解的事端暫且放一邊。徐家花費大筆請我進少兩山察探山腰下近山腳的幾座零散的外家墳,道是近年或因氣候轉好,這片生出林子,墳已然不好尋。
因其直系親遠在外鄉外國難親自清掃,常常遠方來電請本家後人代為除草上祭。徐家自然不拂自家人的臉面,爽快地答應。
前幾年去的人倒是安全行完事回來,可過幾天都似發癲樣的拿硬邦東西砸頭,砸的血濺骨凹不停手。
再三詢問都說是腦子裡有東西難受,非的破頭不可,帶醫院診治出健康無病,鬧得實在沒辦法只好綁了關幾天,漸漸的便也好了。
偏我山上拖延的幾日,徐家四個小子進山入林再沒下落,家裡十來個曾犯過病的竟全復發,而繞林直上山腰的人無事。
老人迷信覺著林里定有玩意不乾淨,想著請位高人來治一治。徐萼在他一輩已做掌家,由他做主把我請了來。
徐家的老輩大抵不滿意,覺得我年輕道行不夠,實是怕百年後得我親自送走陰路不順,活著能說能罵的日子跺腳拎拐地拿我泄憤排懼。
夜總常是漆黑的,我由郎中親自領著進了山,看見不遠處的濃綠的林子我教郎中返回。郎中好就好在從不會給人添不必要的麻煩,無需我過多解釋他理解我提出的要求定有緣由。
而我要他原路折返是在保他的命。我如實的告訴他,徐家裡那些已出現異樣的人極有可能無救,失蹤的四個孩子凶多。
臨走前郎中在我的上衣的左口袋裡塞了粗布縫製的藥囊,低著頭拍拍我的胸口沉悶地說了句。
「活著回來。」
陌生的觸感和情感,他不敢看我的眼睛,丟下句自以為颯拓的話果斷地轉身沿路下山。
我目送他的身影消食在彎曲山路的轉角豎山壁,竟有些害怕他轉回頭來再看我,或狂奔地迎向我。我不在關注郎中深情與舉止的細微變化,我疲於猜測他的想法和內在,當發現為徒勞的時候適當撒手。
有些片段閃過的瞬間,我恐懼我將要面對的所有。我小心地走過雜草灌木叢生的奇怪矮林如同走過地域偏遠的一角而等著逐步深入危險。
回頭已看不見走來的具體路線,成千邪魔發出震耳攝魂的恐怖嚎叫,我遠望見孤墳頭的野茅草因風搖動發出窸窸。小微的邪祟側躺在墓前的石桌歡愉地晃腿。
它用尖而軟的奶音操著流利的土話哼唱著我教給它的熟悉的地方童謠。
「黑月糊夜滿天星,勿冷勿暖結霜冰。黃狗出角變麒麟,老鼠拖貓呀呀聲。」
「晴天落雨沌沌聲,賴孵雞半天拖老鷹。冷飯抽芽秧成青,扁擔腦頭出冬筍。」
無根野草爛腐的快,枝頭開出的細小白花殘瓣被風中搖曳的螢火灼黑。
小邪祟的歌聲不算悅耳但很動人。
那是首當地出了名的顛倒歌,結合以笑談為斥責的幽默,謠詞古怪,內容不符現實,邏輯顛倒蘊含暗諷與隱喻。
歡欣的童謠調子在它的唱來變音走調,未唱完整首便止住,搖頭晃腦的像是在思考接下的歌謠如何歌唱。
「更有一等實稀奇,八十歲老太婆坐在椅車裡,甩腳盪手賴荸薺。」我坐上發涼的石凳,念唱出最後一句。
常以哭娘戲為生的低賤人不能不曉得牢記謠詞與唱調。我倒祈盼所寫的內容大都無關於世事,但顯然事無常。
它聽了我唱的歌謠頓了一瞬,惡狠可憎的面目柔下來。它們這類邪祟不存在同類相親的概念,而若以它們鍾意的接近則暫時不會遭到排斥與攻擊。
養也養不熟,餵也餵不大的邪魔,靠吸取適量的思想力為食。我因需破除夢魘而特地挑選這種小鬼捕捉飼養,在半熟正需大量養料成長積蓄力量的時期放困它在徐家山少兩。
少兩山的名稱由來因一個傳說。據聞百年前一隻烏鴉飛過,銜走了山頂一兩的土,故稱作少兩山。烏鴉為何銜土,名稱為何如此草率都無處可曉,唯一確定的是這小小的邪祟生在少兩山的山頂。
小鬼本身性質並不壞,甚至安活有助於方圓植株的茂盛,我不過是將瀕臨消散的它挽救並重新釋放於它出生的山裡。
當我詢問它具體的狀況,孩子心性的它認為我冷漠惡狠的逼問是在不明分說的責怪它的任何和頑皮。
然而事實在我心裡瞭然,它還未能積蓄足夠的力量胡作非為,而徐家人的病態非此類小鬼作妖的效果。為自證清白免於拔除威脅,它皺著張半透明的小臉,尚未完全成型的五官顛倒歪倒,抽噎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