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頁
2023-09-17 17:02:25 作者: 陳徊
賺來的錢財我無別求,只教那些個人抽取過活的價錢,余的全全捐進白鶴大帝的老爺殿。
香燭供火,門殿修繕,處處皆費錢的地。
2.
梔子花敗的季節,我按規矩結束最後一場送行,在人群離散前領了錢,拎提必需的行李在青石板路旁同瘸腿老爺子講好價錢後,避開連夜雨積留的泥水,坐上他駛的鐵皮三輪車后座,聞著車上的魚腥味闔眼養神。
估摸著老爺子白日裡載客往尋常駛車人無膽進的山裡,夜頭再往菜市里尋些死了的不新鮮的魚蝦賤賣,幹這行當的在舊城裡不算少數,如何搶得到所剩不多的便宜死物還得憑人情與本事。
鏽皮的鐵皮車子年久,老人貪錢也不願修整,微點泄露的柴油味混雜死魚蝦的海腥味嗆鼻。
我捂著鼻子咳嗽了兩聲,抽了張口袋裡的紙巾擦擦眼淚,在震耳的噪聲和顛簸的起伏震顫中揉團塞回衣袋。
原也不想同老人家做這筆生意,奈何前些年載我入山的阿婆上山清明祭拜先祖時失足摔死在深谷里,由人尋到時已成白骨一堆。
我親自替她做喪禮,算是了卻一段緣。
車前座的老頭子頭髮還不全白,牙倒缺了不少。
褪了色的藍綿大衣未熨燙過的縮褶顯眼,瞧不出本色的寬大纖維褲大概是孫輩穿膩了的,腳下是雙破外布露著里絮的棉鞋,十指的指甲剔得清桑,發須梳理的齊整,腰背不佝身姿挺硬,該是個健朗的老人家,偏偏眼裡透著不好的精光。
怕我所見的都是些哄人的表面功夫而後車廂里的腥臭方從了他的內里。車兜轉地開過盤山公路,開進早年山上人辟的小山路上,我教這鐵皮車顛得反胃,彎腰捂著口鼻。
「後生人,下車。」老拐早停下車,朝我丟來句冷話。
料到定有此一出,我將包裹丟到車門邊,斂了斂自個的衣角站起。
三輪車子停在山崖底旁,老拐幫我推開了車門,搬下行李放在雨淋得光滑的大平石,我抬眼看了老拐肅繃的皺臉,垂下掩住口鼻的手,矮頭跳下了車。
尖山的峰山高矮寬窄無一,不熟路的人初次進了山里極易失方向,山路狹隘窄小容不下兩車並排。好在這些年山上人大多搬遷至山下,除年節外鮮少回來。
繞過布滿窟窿、凹陷的鐵皮車,我倚靠在大平石旁細細地呼吸山間林里散出的摻霧空氣,緩過勁來捋捋汗粘額前的發,瞧四周景色是我熟悉的。
「山下城裡我不載你也會有別人載你,我這輩子沒過多少虧心事,算我對不住你。」
「老師頭。」我叫住他,欲叨些話,不太能出口。我好似能認得這老拐是渡村里哪家的人。
「後生人,我曉得你是哪個,你自個往前走,我不為難你。」
老拐不等我回答,快速地登上車轉向駕車離開。我撐著身後的大石勉強站直身子,幽幽地望著蜿蜒山路上駛的鐵皮三輪,嘆了口氣,喝了口水清清喉腔,拎拖我的行李繼續趕路。
不清楚如今世道老頭子,後生人,小猢猻都患什十三癲狀的瘋病,言行比我這神棍子還神叨,說話做事沒個准。
慢步往前走十分鐘左右,一道紅石粉潑畫的攔截線在我的腳底。看樣子是雨季前灑在路上的,幾個月大小雨落來沖刷的差不多。
通常這山頭出過些鬧人命的大事,捉不著凶尋不著理的,愚人們將事端責任胡亂地推給全山精鬼,也真會揀個日子請人滅凶增吉,封鎖片山頭林禁人行。
而我從不接這犯真神的活計,猜得老拐辨出我是誰,做的是不乾不淨的行當,是沒膽子捎我進這禁處。
既不肯認我,何必作態。
山腰的霧愈濃,我從單肩包里掏出包硃砂,順沿著幾乎淡到無色的紅線倒上,待到粗細勻稱,顧不得落雨洗刷,踢揚些沙石走山路。
3.
山頂頭的破倒屋原是一戶李姓人家的祖宅,自老人去世,子孫們作為村里最後一戶人家搬下山便再無人上山來用屋子。
因無人居住無人打理,雨打風吹的颱風季山里滾落的死木和塊石壓塌了連帶著的豬羊圈,好在住人的地兒無事。
李家宅子為獨棟,正合適我一個人住著,花了點小錢買下這木石結構的老民宅,稍稍修繕算作臨時居所。
住山裡的時節,李家後人李刕因與我有些交情,定時上山灑清祖墳,順帶常替我攜回些魚肉果蔬或應付氣溫濕度變化的衣物。遇上風大雨大山泥濕滑等壞天氣不好下山,也便將就著與我共住一宿,待到好行路再歸家。
山上未布網,手機的信號勉強可通個電話,倒是有個添油式的發電機,也通了電接了線,唯一的電器是一盞白熾燈和一個可供充電的插頭。
無人需聯繫,我只怕今年,李刕不會再來了,還好我有所預感特地買了許多儲存期長的食糧帶上山。
等我到達破倒屋,開了半天生滿銅鏽的老鎖,再拿鐵盆舀後方露天出的引水坑裡的山水將裡屋外堂的蛛網灰塵等髒東西大致清掃乾淨,收拾好床被枕褥已是深夜。
而習慣早睡本該睏倦的我卻無半點睡意。我拉亮白熾燈,發現書案上留有我上回未帶走的紙符。
紙符上的顏色十分平淡,我倒是很中意上邊的圖案,我的指尖沿著筆順劃畫能感受到靈神遊走叫囂的痕跡與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