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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7:02:25 作者: 陳徊
    沒等稍歇一鍾,韓檀怨叨我也不忘翻身上馬策驅而奔,我雖技退不及他諳熟駕馬長征之術,卻也非半步咳三步眩的弱家子。

    韓檀常歌塞北粗獷豪放的蠻曲,他總哂笑我吟哼的小調與吳儂的呢喃無二,嬌柔溫軟聽著是悅耳卻脫不出閨閣小家哭怨的桎梏,逃不出縱情享樂貪歡的限界,亂世遭人罵諷為常事。

    承認北塞的狂調卻是開闊,我偏聽不得韓檀如此荒唐的作比,策馬與他並駕抽刀割斷他的馬韁。

    「沒大沒小,說來我算得你師祖。」

    他勒馬止行,望我一路遠去,笑的更歡。原該以他年少輕狂不為過之由笑而過之,近兩百年的壽歲將近卻不由得計較起末節。

    過了大漠可見頂綠半禿裸的荒丘。唐沅已在前方某小店等候,屆時匯合方可一同回京赴約。

    翻身下馬抬袖遮風擋沙的韓檀細須涎滴的酒,乃北塞地人造的烈喉酒,不講餘味與反香單求吞咽滾喉的激刺酣暢。唐沅倚著風乾草刺蔓編就的椅背,朝風沙里大敞店門的外頭看,正撞見韓檀大口啜酒扯袍拭嘴的不羈。

    待我入內放下斂簾擋狂囂的風攪沙亂,唐沅正潤濕白潔棉帕教韓檀清理滿身的汗混沙。他泛白的指尖還滴著大漠深井裡打來的沁涼水,韓檀執帕蹭臉笑的痴傻。

    尚書家的唐白河第一眼瞧見我,重拾一帕攆干十指,點了幾盤大漠小食邀我入座店家小桌,等生著絡腮鬍的小二唯諾操著口鄉音進後廚,他直截地發問。

    「他竟捨得由你胡來。」

    我不答,啜飲口北塞特有的粗茶,雖味苦卻也潤我嘶乾的喉嗓。

    此番歷程我原應與唐沅無什交集,因期年前唐家主母逝世出殯,我仍任大闋朝國師一職亦常出宮監工新府邸的築建,偶一相遇後多來往便也熟識。

    伊時晌午正烘熱灼的螗蜩發囂,徐步散心恰立於府門前,側邊疾過扛幡散紙儀隊,無意管不聽哀樂與哭戲的異常,恍恍地撞上披麻奔出唐府的唐白河。

    往後我方聽聞唐家主母無故暴斃,唐氏族人不問緣由自存屍腐三年再悄入族墳。

    怪的是,我與唐氏主母獨子一面沒探見那小子眼中蘊淚,更瞥不著半絲喪母哀愁。

    彼歲冬至溫低初雪,我攜些簡素的物入新府長住,影子整拾屬我之物理盤算淨逐些地搬入安置,郎中執拗地辭官領著徐覺入住府內東角一房,每日三趟地赴我住所問切。

    擇聘三兩女使家丁做工打理等家務繁瑣事皆交由郎中、影子等人打理,韓檀曉得我離宮頂著左淮老王爺的名頭替我擺宴慶賀新府落成。

    唯我不喜堂外陰話勾心與宴上觥籌珍饈,借抱恙早離席。來宴給面的人少,大多還畏於官家的喜怒而恐惹韓檀盛情寒心,斟酌來回料定折中法子,人未到禮臨門心意已表。

    信步後園,見一面生少年郎正於閒庭前同他自個敘話。鵝毛白落滿間,少年郎不就厚衫僅一薄衣凍的發顫。

    未顧得遮藏蹤行,氈靴沒入積雪,腳下蓬鬆白教我踩的緊實,我生怕打滑故走的極慢,弄出些窸窣動靜。

    少年郎看向我,不等我入庭撫雪便僵著身肢朝我作揖,如尋常文人那般循規蹈矩。他在這雪天裡冷凍的不行,我解了件毛披予他,領他進間空屋喚影子尋杯燙薑茶給他暖身子。

    他倒不推就,遞給的全全接下,鋪厚棉的眠床上蜷著縮窩在絨被裡頭,端著圓嘴的壺小口小口地飲。

    這少年郎是再與家裡人慪氣,硬被拉來這宴席,心裡頭不快的很。只問了兩句,即將老底透了個乾淨。

    刑部尚書唐氏的獨子,單字名沅,小字白河,與韓檀為同窗好友,近日交往甚密。

    此子疲於塾內先生老套陳詞,故做行止溫吞,實則熟諳經義詩文,我疑他藏鋒銳,確其為可造之材。

    日後我一身赴死遭復生,舊憶全無陷朝堂暗涌時,唐白河一系人等或可助我一臂。宴散後,我教影子引來唐沅之父,道明願留其子授習一事,唐父因事多惱,草草應下。

    不幾日,唐沅搬入我府,於我膝下修習,直至有所小成,由我安排外出遊歷。而今是以歸日將至,終需登廟堂。

    21.

    回京日天幕沉消,城內未至宵禁,枯敗的草木搖曳晚風瑟瑟,雨後泥土翻滾草木腐朽的味兒浮動,夜蟲鳴聒噪靜寂。

    郎中於我府外守了許久,遲遲不肯扣門,小小的徐覺靠著郎中的腿身昏昏欲睡,我遠遠地喊了他聲,竟未料他聽見,轉身看了我,驚醒了貪眠的孩兒。

    「怎的了。」我半蹲下,朝徐覺晃了晃手。

    「沒怎。」郎中推了推半眠徐覺,惹得徐覺懵懂著撞進我的懷裡繼續酣眠,回我的嗓音卻發悶。

    料峭寒夜微風吹得我困醒,我入了屋,郎中與徐覺也回了房好生的歇息,我令庖廚煮了熱茶送去免得徐覺體弱吹了涼風病倒。

    辦完事堪堪想起郎中乃是醫官,何須我操這份心思。洗漱清爽更了淨衣,打著哈掀被蓋身闔眼睡下。

    民間俗語曰,柴爿開口困死老狗,春眠真教人免不得。

    再沒幾日,眾人尋到我時,便是在十二重山的高閣。頭一個找著我的是影子,雙目通紅顯是幾日不得好眠。我無始作俑者的負罪感,只笑得教他讀了遍明黃卷。

    影子卻不讀,轉身出閣。

    我瀕死時聽著閣下的喧鬧,知是影子攔下了些許闖閣的莽人,而後的長喑,是曉得回天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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