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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7:02:25 作者: 陳徊
安靜看戲的祂再沉不住氣,在我耳邊暗暗地斥責影子一句難堪的愚笨。
我不笑了,喊影子將宮裡的挽蘭偷出來養在陳府,在此之前將芷蘭送回東尤找戶可靠的人家好好養著。
覆滿陰翳的面孔溢出明顯的不願,我不知影子是不滿由陳府供養挽蘭抑或是不願將自己不過五六歲的小囡送走,他須得明白眼下這是唯一最可行的法子暫別開兩人的瓜葛。
只因我還有幾年性命坐鎮這空蕩的府邸。他彎腰撈起極黏他的芷蘭,拍拍她粉糯的小臉蛋,聽她喊了兩句爹。
因戲演無趣惹祂生悶地離開,我不多催影子甚,他自已做下決議。
16.
生而學會的第一件事便是妥協,若再加件不分伯仲的那便是服從。妥協地自主呼吸,服從地吮吸母親的乳汁,沒有任何一個嬰孩能抵抗這樣的本能妥協與順從。
影子也是。他對我的順從妥協已成本能。
即便些許抗爭但因知我所言並無道理,他逼得自己妥協於不甘,到底順從了我的意願送走了哭鬧著的芷蘭,跑了一趟宮裡帶回挽蘭。
以影子的腿腳,從宮裡偷個幾歲的女童不難。
天朗風和草枯木敗的冬早,我掀被穿衣洗面漱齒捋稍結的發縷,呆立半合的支摘窗前透掌大的隙痴看霜凌懸掛,耳邊隱傳早更農忙的夫婦為家中缺糧米油鹽低言喧吵,孩童翻身踢被夢囈吧咂小嘴。
痴痴在窗前站小半夜,影子原該悄隱暗裡守著我,今夜他攀進高牆擄來個多災的小囡。
天邊擦亮,我推門而出被鑽衣的風逼回房內加件絨衣才敢再出。府里的家丁侍女大多手腳麻利性子老誠,我起身的時節多已忙活起份內的事務,我一路朝府正門趕,碰著朝我笑而又快快低眉垂首的,欲向我問安而張口又止別過臉的,我只收回我已舉起張開掌的臂手,朝他們笑笑,不知能否被瞧見。
過鵝軟石鋪的羊腸徑,穿何牧的廊,我刻意走得偏些遠些慢些,至正堂上看影子背著個大竹簍站在柱影中。我走進攬起過長的袖袍掀開竹蓋,一小囡正抬著頭怯怯地看我。
這就是由青榮和尚拼死撫養幾年的東尤帝姬,一個很趁手的把柄。一張奶肥未退盡的小臉乾淨,算不上白胖也倒不至於黃瘦,左淮王府應時善待兄妹二人,官家將挽蘭接進宮去自也沒有苛薄的道理。
只是手上小指的木環稱適了些。
召了個女使領挽蘭梳洗換衣再用點膳食,教她留心挽蘭的身子。我與影子攀談兩句他卻不願於我多話,隨敷衍的幾句匿進影里不肯與我再談。我道他往東尤去陪芷蘭兩日,他不吭,想是充愣了。
替挽蘭梳洗的女使後頭同我講挽蘭背後的燒痕,道是一條斜痕自右肩起貫至左腰處恰兩指粗長。尋常燒傷多大片的毀肌摧理,如此猜許是人刻意而為。
女使與我耳語畢即顫身告退,她曉得陳府的影子藏在暗裡是不好惹的人物,尋常時節遇見當未見從不近步,當家的喚她來問話這才不得不走一趟。
晚些,聽影子無聲息的離了片刻,我瞅了眼樑上落的灰,倒盡我杯中的髒茶水。
晚膳後我漫步閒逛從其他家丁那得知女使身亡。說就是那天早界的事,一長工往清井裡放桶打水灌樹碰塞,探身往井裡一瞧見屍身卡在狹井道,青白臉仰面大眼朝天。
下使人掏拉出屍身,詢令問我的意思,我沒什好吩咐的,教人將女使帶回故鄉里,撥了筆不薄的恤金,安撫其家人好生安葬了便是。
女使家裡人明理,倒不難纏綿的,從老家得信放農忙緊加趕來,跟管事的領了錢,挑了個寂夜抬著蓋白布的自家女兒,順府里人打點好的生路出城。
據聞草草埋了屍,一家子攜財匿跡。
至於那井,重填成平地,上壓了坐極丑的假山,載種幾顆不怎開花的苗樹。
影子本滿陰翳而愈發的沉寡地存於半照的暗裡,我不欲質問他為何離我,原是他立的誓道不願離我分毫,他心裡生了鬼像庸人一樣可藹面目底下養了小怨,紮根進百骸難拔除,一碰就疼了。
故我只於夜裡獨處,久閱眼倦人睏乏,偏側一躺臥榻,見影子替我烹茶,無心地囑影子兩句有無。
「你若候在影的邊緣,偶仍能照著光的。你若真的篤了定鐵了心便往央間站,站到影的源邊上去。」
影子不應我,握慣長短刃的手卻不穩當地倒灑幾顆水,遞予我的杯外壁溫燙,茶淡的嘗不出味。
他未往壺裡換新葉。
女使傳言可怖的遺軀我察過,清曉得是何人的手筆。影子同郎中,倆該井水河水不相犯的人瞞著我不曉得何時起攪和在一塊成髒骯的泥水,一口喝不得。
進陳府的皆是精明人,沒人再敢伺候挽蘭,如此她倒也無礙,早年山寺鐘鳴昏晝自青榮處她習得保命苟活。待挽蘭與我漸漸熟稔些,我尋機瞧了她背上的瘡疤,不駭人反倒極為均勻的深色畫素白。
影子就坐在樑上,眼看挽蘭背上蜿蜒的痕條。影子曾同我講起過他收的東尤女兒背上亦有道燒瘡。
只更短,色更淡些。
替挽蘭理好衣衫,我哼了曲東尤小調哄她睡下,待她入眠漸深,我召走影子離了她的房。
青榮曾授我東尤秘術禁制,其一為賜火。古籍載賜火雲,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棗杏之火,秋取柞楢之火,冬取槐檀之火,賜予近臣或戚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