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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7:02:25 作者: 陳徊
誰人料率三軍破敵國都城立下赫赫戰功之人,不久前因老王病逝而承襲爵位的左淮親王、掌虎符大將韓檀,即面前拎酒邀我暢飲,頭戴野花衣冠不整的風流狂人。
韓檀貌隨其生母,生的俊逸秀麗,下馬還鄉褪甲盔換常衣倒是多了些風韻,難責京中貴女大半傾心,不乏放下女兒家矜持寫信邀他花前月下的主動追求者。
為色為權,人之常情。
「王爺。」辭官賦閒在家,平日裡見熟人,我仍慣行禮。
韓檀見我疏離,薄唇勾勒的笑意沁霜雪的冷冽,纖細的手腕微轉,掌中硬陶酒壺碎裂,瓊漿迸濺醇香逸散。
「陳相實在多禮。」不在意地甩手揮卻玉啄指尖殘液,又蹭拭外袍,開了另一壺酒酣飲。
大口大口地吞咽,酒液逸出嘴角,他似不爽,抬袖抹嘴,朝我憨笑。
我一噎,拱手道:「王爺說錯了,草民一介布衣,擔不起相字。」
「怎會。」
山間峽頻生風,溪水匯洪流汩汩,鶯鳴擾人蟲啼焦心,我欲告辭,韓檀站起手旋系壺麻繩逼近,染酒香的雙掌按上我的雙肩。
「您擔得起。」
拂去肩上手,酒味熏得我昏沉。
「王爺忘了,聖上早已罷了草民的官,教草民好好將養身子。」
斟酌幾番,韓檀又道,大有勸說之意。
「聖上對您的好,大傢伙都看在眼裡,偶有錯處,您也別往心裡頭去。」
隨軍駐守蠻荒邊野待的久,韓檀私下言語裡改不掉鄉音,失了官話的裝腔作勢入耳更為親切。
流鶯啼鳴,樹蔭滿地,日頭當空,密蟲唯歌處,微涼小雨復落。
我斂眸低眉,作揖。
「草民不敢。」
春日回暖無限好,我身微顫,背脊偏寒涼,哀愁陣襲。
並蒂花發三兩枝,鴛鴦交頸共游。
陛下在瞞哄所有人,卻不願瞞哄我一人。
10.
十二重山內,一處紅萼梅林開晚,甚是喜人。觸目橫斜萬千朵,唯兩三枝入得了尋春人的眼。
我探得路,遠遠瞧見花林卻止步於二人高的茅草前,想著回府得喊影子斬除,遂應了韓檀同游。
微醉酒,遠遠地便見梅下一淺衣長衫飄飄,白指輕挑萬春紅梅,牽唇惻笑好不絕然。我漫步隨其後,站定隱身滿樹紅萼梅之後,興起看一番熱鬧。
「唐尚書好雅興。」韓檀飲盡手中酒,擲卻酒壺欲上前與共舞。他見前路人不驚不詫,此番入山,定非無目的漫遊。
舞劍之人對來人的戲謔之詞不加以理會,腳下步伐微改,淺青色的俊逸身影宛若雄鷹般矯捷靈敏。
我原就認得那執劍喜習練之人乃皇帝新提拔的刑部尚書唐沅,唐白河。
唐白河出身官宦世家,其母乃書香門第的千金,出身大族內閨自小習學禮知儀理應好儒達禮偏從小性狠好殺,七歲失母后稍斂鋒芒偏又機警,少年才名在外,打不得勸不聽的蠻性子惹得唐父頭疼心焦。而我前些年朝廷冬至宴席見他一面,恰與其父談及唐白河此人生性,察他眼中鋒芒暗藏,知其可造。
為成全皇帝求賢若渴之心,我引薦多人入朝,唐沅則順理成章填上刑部尚書的空位,其辦案雷厲風行狠辣鐵腕如以飛鴻之勢傳遍朝堂。他審時度勢迅速將刑部多方異端剷除餘黨收歸,累疊多年的冤案懸案朝夕而解,其鋼鐵手腕計謀令人嘆服。
我於唐沅或有知遇之恩,正因此他看不得我為隱居避禍早辭官位,為自保微薄性命而捨棄君臣之義,斷定我與他志趣不同自是心有隔閡話不投機。
皇帝聽取諫言休養生息輕徭薄賦以恢復戰損,開商阜與各國各部和平通商往來數年以日漸充盈國庫。百姓富足不飢不寒,五十食肉七十衣錦帛,養生喪死無憾。上年同皇帝元旦佳節登高遠望,萬家燈火千里明一派平和安泰之景,我便萌生辭官退隱之意。
入朝為官,我厭倦爾虞我詐,疲怠與朝中老賴們打交道,本是不願。偏得民疾苦,又虧欠於君恩,我為報其恩德,懷揣赤子忠心解國朝之燃眉急,才自恃無恐接過相印,而今既已圓滿痼疾纏身諸事亦力不從心,自當功成身退保全性命。
唐沅尚還年輕,與我所思不合自當理解,故我恕其朝上無禮衝撞,朝下相逢互看不爽也不同他多計較。他心思縝密亦心照不宣,往刻意避開我行蹤免得見面生出不快。我與他近日往來既甚少,見上一面實屬不易。
而今在此偶遇,算說緣分。
輕點劍鞘,唐沅手腕迴轉玉手執一柄長劍,揮舞漸亂實則錯中有序。
韓檀為我朝領軍破陣之將領,沙場廝殺數年行間浸漬血氣,看慣垂死之人拼力奮搏,怎會怕唐沅輕擊,見狀輕笑揚其腰間劍擋下唐沅玩笑一擊。
二人相視,韓檀張口欲言還未來得及將真實來意說出口,唐沅冷臉予他,劍下一送。待韓檀回過神來,佳人已去。
謔而不虐,韓檀早已見慣。
唐沅並無意與韓檀對峙,不過略略一試探,旋身離遠。算是一小小教訓,叫他漲些記性,身為手握兵權的外氏親王應避嫌,莫再對他一朝廷官員如此輕浮。
判辨這些個事,不過是我自以為了解此二人而做的說法。左淮王韓檀與刑部尚書唐沅二人之趣聞在閔安廣為流傳,坊間更是有獨創繪本、話本,所書所寫極為細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