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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7:02:25 作者: 陳徊
後來想起我該趁這個世界未完全崩塌前整理先生在忘掉前沒能來得及銷毀的東西,上山見了蝸居的於錯一面,得了屋子主人的同意在先生床頭柜子里發現一疊寫滿的紙,上邊全是先生的字。
柜子往常是上了鎖,我與先生同住一屋檐下時因不想惹他厭煩從不探看,但他總把鑰匙插在了鑰匙孔里。
不知為何,於錯整理遺物搬走了花盆和其他衣物等遺留物品,獨獨沒有拿走這些紙張。
我粗粗地掃了半頁,淚水糊了眼看不下去,嘴裡罵罵咧咧一個勁地說先生這人裝。
我再細細回想起來曾經哪個的某晚他對我說的話,他說從前有個老婆婆可憐,她顯得多餘。
那是先生遠方的親戚,嫁的人姓徐,生了五個兒子,各個出息。
他們多餘不因為他們生來多餘,不是因他們無用,是他們在本需要他們的人看來多餘。
屢次把人們從夢裡吵醒的葬禮的主角,幼年貧苦早早成家,過過幾日順心日子,奉著多子多福的舊俗,生的五個兒子,四個不孝一個稍好的早逝,老年後確實多餘。
如今,先生的葬禮沒有吵醒人,他的骨灰撒進了山下的百步洪里,匕首給了郎中送回墳墓里。我默著,在山間百步洪邊,心裡哼了首先生教的喪歌。這是我唯一能唱好的曲子了。
如果是先生的話,不多餘。
再老也不多餘。
年老的我和普通老人一樣時常失眠,在我缺乏的睡眠夾雜的極少極短的夢裡,我不常見到先生的身影。
唯一一次,我追逐著他,先生回首與我對視的那眼,他的目光似水般舒緩溫涼的淌,穿越斑駁歲月,終是漸漸乾涸枯竭,在殘下的水痕徹底蒸發殆盡後,如他平淡的,烙在我所剩還多餘生中的,是驚心的滾燙。
我渾沌度日,沒日沒夜的睡著,期待先生下一次再來見我。
我堅信會見到他的,我會找到他的。先生執念深,生生世世只會是陳家人。
先生寫了滿紙的死國論里有過兩句顯眼的話。
神明佛祖,逝者生人。
人間,往常是沒個安排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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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陸陸續續更一些番外,從多個角色的視角去揭示剖析整個真相,也會慢慢透露更多的信息,進一步了解剝露除「我」之外更多角色形象。番外部分獨立於正文,與正文內容聯繫,但不計入章數。
第34章 34.五輩子(1)
1.
華閣倚欄處,煢人獨駐足,舉目望去,雲山衡繞。
十二重山深,百步洪割裂雙片山峰,深谷懸壁鮮有人蹤鳥獸闃寂。
驟雨未霽,窗外蕭蕭暗雨打葉不止,檐下二人擎傘對立,音如蚊吶。
披廣袖玄衣的男子聽了身側青衣的懇言,不由得蹙眉轉捻遮掩袍內藍琉璃瓶,續而問:「非得今日?」
「必得今日良辰。」青衣拱手作揖,牽動傘柄震落幾滴雨來。
雨滴打濕的衣料顯深,男子撫袖揚手示做免了青衣的多禮道:「今是他的忌辰,寡人實不願擾了他。」
「民間稱清明日投生的嬰孩為天胎。」正起身子,青衣撐正紙傘,瞧了眼漫山綠色侵擾,「百姓傳聞,並非全無道理。」
「國師大人前年清明日咽得氣,今個清明鬼門大開,逝去的魂飄遊人間,乃捕魂入體的好時機。」
華冠男子聽罷,提步沿階上閣,合傘止步簾前側身語:「今日清明便有勞醫官,定要替寡人將他救回。」
那擅毒醫官見此,連又彎腰作揖,眼底流光晦暗:「下官也只竭力一試,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思及何處,那稍頓青衣又道:「國師大人若無牽念,前載頭七入了輪迴,而今轉生孩兒已有一歲,下官縱再大的通天本事也牽不回國師的魂。」
「寡人已尋遍天下,並未發現似他的孩童,」袖下虛拳蹙然緊握,面上不動聲色,眉眼淡淡,「雖防不住底下人的錯漏,寡人不信他輕易的放下了。」
無牽無掛的留他一人不渡苦厄,自個瀟灑喝了孟婆湯水,雄赳大步跨過奈何忘盡前塵落拓投了胎去。
好歹得在望鄉台駐足片刻望一眼他的人間。
「藥人軀已備在閣內,陛下只需照下官所說的辦,餘下的所有自有下官擔著。」
細雨綿涼,男子抿唇靜默,打量眼前人的卑顏半刻,莫名生出幾分疑,思忖不得原委轉而掀起帘子矮身邁進屋內。
青衣待簾落直起身轉而伏倚危欄,半肩曝於雨間,雨絲打爛深青單衣,他只扯唇默笑。
閣內焚香縈繞,軟榻上一秀逸孱弱十三四歲少年模樣的人兒久久昏睡不醒,遠山黛鎖蹙不解愁思,纖纖卻月眉極盡病態慘白。
單著一襲寢衣,薄唇輕抿,青蔥玉指緊拽軟枕,額上細汗點點。
男子褪下雨打濕的華冠麗服走近,依偎在榻旁,生怕驚動榻上極美的少年郎。
像,十成十的像,已是一樣了。
探出手柔撫人兒如玉面龐,指尖所觸之處忽寒忽炎,不覺微顫,眉梢沾染幾許愁苦。
起身站起,雙指合捻執一銀盆盛裝閣外半影寒落雨,取出袖中藍琉璃瓷瓶,藥汁傾入雨水間攪勻,浸潤架上新綢布,絞乾輕放少年額上。
涼意頓侵,少年呢喃幾聲,手腳掙扎被男子謹慎鉗制。驀地,少年低聲呻吟愈重,生出狠勁抓拽男子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