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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7:02:25 作者: 陳徊
他低頭不吭聲的忍受,像極了當初在無所事事老人面前沉默的模樣。
所有人都壓著嗓子說話,話語從他們唇瓣開出的縫隙中逃出,像是水的最深處傳來的迴響。
水。
盯著慘白的天花板旋轉著朝我逼近,昏沉而窒息的漂浮,我神志不清、胡言亂語,小口啜飲著他送到嘴邊的溫水。
身處世界的一切仿佛如潮一股腦兒的湧入我的腦內,又退去,殘下無邊際的空白,和怔愣迷惘的認知。
我的感官,高度興奮而異常遲緩,我的耳邊仿佛有人敲著牛皮打鼓,突突作響。
水中暗流涌動,灌進耳里,敲擊耳膜,像是溺死者在失去意識前,所感受的。
他眼裡滾燙的淚水,在夜深無人的片刻,滴在我的皮膚上。
莫名的,我想起第一次遊蕩見他,他背過臉,說的話。
我們都在山上。
山下,有條百步洪。
19.
十二月七日,大雪。莫名的,這一天我昏厥的頭腦格外明朗。
稀奇的,他送了我一件禮物。
通體漆黑的匕首,刃鋒閃爍著如他眼珠的光澤,刀身鏤刻繁雜流雲隱獸,獸頭碩大,面目猙獰。
惡獸掙扎著破出流雲。
他囑咐我,將匕首放在我的枕頭底下。我問他緣由,他笑著賣關子。
這是他家鄉的習俗,可做護身符,保我平安。
我起不了身,只得弱弱的應下,任由他把這鋒利的物件套上不合刃的鞘,塞進我的枕頭下。
「你腹部的傷口,是匕首割的嗎?」我意識恍惚,想起他腹部的傷口,扯動乾裂的嘴唇問他。
「是。」他端起乘溫水的鐵杯遞到我嘴邊,幫我潤了潤唇瓣,「我自己割得。」
「我很鍾意一個人,想和他一樣。」
「呵。」嗓子撕扯著劇痛,我低下頭看白潔的被發出嘶啞的笑。
真是冷啊。
嘴上明明說著鍾意,我卻覺不到一絲溫意。
20.
我耐心地等待陰霾的籠罩,回想我與它最為親密的日子,回想我第一次找到它的忐忑以及現在與它訣別的痛苦。
它死了。
而我活了下來。
它在我的體內成形,改變我的器官,我的組織,篡改我的思想與行為,我給予它充足的空間與養分,悉心呵護它成長。
它侵蝕我的生命,我甘之如飴。
它不加顧慮的離開,如今唯剩我蜷縮於狹小的夾縫裡。我無止境的在原地畫圓,只因始終破不開困住我的方。
沙上痕,雪中印,高峰山巒,千溝萬壑,有朝一日,皆歸於平無。
影子告訴我,他殺了它。
我淡然的接受,恢復了行動的能力。
而我,在他的目光里找出了先前被轉移到我床底的痰盂,把白綠紅的膠囊倒回靠窗的床頭柜上。
拉去除鏽的床早搬回房間,只是他不提我不說,心照不宣的還在夜裡相擁。
在影子的幫助下,我帶著他送我的那把匕首,由山上來到了山下,見到了那條百步洪。
我站在岸邊,忽然明白,迷宮從無需我親自去破。有人其實一直知道方法,不過瞞著不願告知。
例如,影子。
又或者,郎中。
或許還有,那兩個女孩,那個無所事事地老人,甚至作樂時死在槍口下的兩個瘋男人。
求他,求他們帶你走出迷宮就好。
我站在百步洪邊,按照早先約定的,坦誠告知影子我下山的目的,聽見影子的悲鳴。
隨後,影子手中短杆發出的聲響迴蕩在山間。
山林間的喧囂消逝,身體凌空而起的墜落、失重,重物墜地的撞擊、疼痛,水漫頭頂的窒息,手腳漂浮向上,軀體下沉的無助包圍我。
水滲入腹部的深口子,帶出血流。
湍流衝擊我的眼球,我忙的閉上眼,不看一片血幕。
有人在水裡擁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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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才知道,我站在岸上。
河裡漂浮的,是我的屍體。
但遠不止是我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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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中屍篇(完)
第15章 15.三輩子(1)
1.
仙與魔寂滅,萬鬼慟哭。
名山之下百步洪,跌入則無存屍骨。
世傳寧山第十二代尊者,繼位七年後暴屍於平集山劍窟。
有一白衣仙謫凡主持大局,認命時年少氣俊的影子代為掌教後,常居第三峰,與世隔絕不問世務。
寧山之眾瞭然,自此廢止世襲尊位,以白衣仙為尊,以影子為馬首是瞻。
白衣仙,仙骨與生俱來,絕劍白衣臨世,長劍斬盡天下邪祟,公正明辨,保善妖慈魔,殺惡人偽仙,享譽天地。
掌教影子的家族本為一方大家,早年捲入皇權紛爭瀕臨落敗,本有復興契機把握朝權,怎料唯一的後起新星繼任帝位後在討伐魔頭的山崖一戰之中落入山崖不幸殞命,家族中人死傷慘重一蹶不振。
眾仙門正派本不願結交此族,無奈來歷不明的白衣仙鼎力相助,礙於仙者薄面只好笑臉相迎,恭維其為一山掌教。
影子,是那全族最後希望的孿生兄長之後,其氏第六代嫡系孫。
而我,一介籍籍無名的凡徒,是名揚天下白衣仙唯一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