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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7:02:25 作者: 陳徊
我再次被他的無稽逗笑,像是發了癲,反手掏出藏好的匕首,捅了自己一刀。
刀刃深深刺入腹部未愈的傷處,我細細感受那份堅硬的寒冷阻擋血液的冰涼,猛地匕首拔出,血噴涌而出,染紅我的白衣。
那日他留下的白衣,竟未被銷毀,藏在了深土底下。
我仰天大笑,喉間的血不斷湧上。
我早就不想要這命了。
真相,仇恨,愛情,朋友,手足,一切的一切都沒命來的要緊。
可我不想要了。也不知我這魔頭殞命後,可否有人唱一句家鄉的喪歌。
我傾身墜下山崖,記得崖底有一條淙淙流淌的河流。
那是隔絕亂葬墳與世間的河。
當真是山下百步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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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念收斂,則萬善來同;一念放恣,則百邪乘釁。——呂坤《呻吟語·卷一·禮集·存心》
翻譯:一個私念收住了,那麼各種善念就會同時出現;一個私念放縱了,那麼各種邪念就會乘虛而入。
②「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這首詩的作者是人稱「山中宰相」的南朝梁代藥物學家陶弘景,在他所著的道家著作《登真隱訣》一書中就介紹了「青精飯」的做法:「以南燭草木煮汁漬米為之」
③喪歌是作者家鄉這邊一種喪葬儀,主要用吳方言是唱的帶有戲曲的意味,具體內容後文會再提及。
第8章 08.一輩子(7)
18.
影子死前還存星點意識,我忘記同他告別。大火熄滅後,他的屍體已成黑炭,我發慈悲挖了個淺坑,粗粗將他掩埋。
往後幾年清明,我給影子燒紙錢撒酒,跟他說起當年忘記同他說,我一早就知道他的目的。
我知道影子和郎中時舊相識,所以我留了他一條命,把他帶到郎中面前。知道郎中的動機不純,知道那天夜裡的酒不乾淨,更知道那名士不是碰巧路過亦非色慾薰心。
郎中給我的醒酒藥丸,我含在嘴裡藏在舌下,等他走後,我吐了出來。因為我聞出,裡頭的東西存異樣。其實郎中不說,我也猜的出約莫是壓蠱的。我未服下,母蠱動躁提前,郎中不得不費心力續我的命。也不知何時他將蠱下在我身,這偌大天下,也就郎中有此識人血脈暗下毒蠱本事。
問過陳阿山,他的孩兒早夭,出生不到半年便去世。
郎中的藥沒能把發瘟的孩兒救回來。
我一向心理明了,相較於治人救命的藥,郎中更中意害人奪命的毒。他欲奪了我的嗅覺,偏藥差一味,犯了慈悲,卻賜給我蟲蚊不擾。我本無幾日好活,那蠱若有用,養了便養了。
我不知道影子在臨死懺悔什麼是否真心懺悔。影子本以托亂葬墳匠人重鑄至完好如初的九節鞭,我重挖自個的腰間劍時,發現不知何時已再次支離破碎。
事後,我去看望過影子的妻女,發覺合州郊外的大宅已荒廢許久,這家人離去地匆忙,甚至連祠堂內的靈牌都沒能帶上。
我進靈堂,掃掉蛛網灰塵,看過幾十靈牌,全全空白無一刻字。
那場大災中,並非所有人都葬身火海,有些聰明人瞧出端倪一早離去的,我花費精力一個個找出殺死,屍身帶回亂葬墳掩埋。
我堅守在寸草不生的廢墟不願離開,是因為我知道終有一日,有人會找上門來。
先來的是個小娃娃,他迷了路,不大的孩子遞給我一把薄刃匕首。
後來的白衣公子,我看著甚熟,不望與他相認。
當年扯著我衣角的小猢猻長大成人,操著北邊正統的官話,給我送了袋吳地特有的烏米飯,味道比我做的還差了點。可惜的是我再聞不出山米炒的香。
看到熟悉的信件,我也沒必要去計較。初收的信件大火焚盡,我不知裡頭寫了些什麼。
代養周家小子時,我便知道周家當年出了事,知道來給我送信的人是那孩子,也知道那已登位的名士不會放過我。
當然,我也不會放過他。
大街上仍貼滿五萬金懸賞我項上人頭的告示,只是我即便執劍招搖過市也無人膽敢再魯莽上前。
人,都是惜命的。為了活命,自己也可是利用的一步好棋。
浪蕩那晚我借了郎中的藥酒過癮,實際未醉,與他交纏我亦未失神。至始至終,無人信我。
那人第一次與我共歡後,我暗中查過他的身份,窺探到郎中與其私底下的交易,我裝作無知。他們將我看做不諳世事,肆無忌憚的在我面前顯露破綻,他們低看了我。
名士與我於紅樓相遇並非巧合。我身子好些後回過專屬我的客房,在床底發現一柄沾血的小刀。
他腰間的傷是他自個劃的。他或許不知床鋪上的鮮血是他流還是我流。我昏迷期間究竟發生何時,一切未可知。
亂葬墳無明令禁止他人出入,不過裡邊的人大多不願再出去,外邊的人也通常尋不到合理由頭進來,嫌惡的不願。
一條百步洪隔絕,井水不犯河水,兩相安好。
時常借著探望我的由頭進亂葬墳,倒也合情合理。百步洪至郎中屋頭,正好橫貫整個亂葬墳。那所謂的肚漲,也不過郎中日日灌藥催蠱而得的樣。
他們既意圖利用我,我縱然腹中疊毒漸脹,不如將計就計與他們玩個戲耍,賭郎中取蠱仍願留我一命。他們的密謀我不甚清楚,了了猜個大概,與我無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