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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7:02:25 作者: 陳徊
醒來時,入目一片凌雲火海。
影子守著我,流著淚,持著往日波瀾不驚的語調,坦白道那個要死的男人,便是我最瞧不起的所謂正派名士,是欲要與我決一死戰,大言不慚懲惡揚善,派遣影子送信的人。
他是先德太子的遺孤,為剷除與朝廷作對的江湖勢力潛伏多年搜集證據,最後目標不在我,而在人傑薈萃威名遠揚的亂葬墳。
母蠱長成那一夜,他已名正言順的登位,領著萬馬千軍,掃蕩亂葬墳。
昏迷的我被郎中破腹硬生的取蠱,後由影子救出火海,但蠱毒已四散於我骨血,已然是回天乏術 。那殘虐的母蠱被郎中封進瓶罐,一早不見蹤影,影子倉皇之中未能尋見。
靜默聽影子一面之詞,我盯看他,不知該說什麼,能說些什麼。
影子道他與郎中暗地裡早背叛了亂葬墳。
他衣衫襤褸滿身血污跪倒在我面前,撕心裂肺地懺悔。
進夜的大風掣拉撕裂他的話,火星四濺迷亂人眼。
我目睹影子自刎,屍身化在那場大火里。
我冷眼看著,未出手阻攔。腹上的裂口流血,我卻不覺疼痛。
大火熊熊燃小半月,大片山林燒的乾淨。山火熄滅後,我孤身重回一無所有的亂葬墳,在原來郎中木屋的廢墟上重搭了座小屋,刨出埋進土裡的兵刃,孤自一人將住著。
出門晃悠,偶爾能依靠直覺分辨出,焦土之上那幾具還有人樣的屍體究竟是誰。我遊蕩亂葬墳,四處收集四零八落的軀體,徒手刨坑,掩埋殘骸,削塊木牌插於土包,渴了便喝下天落下的眼淚。
起先渾渾噩噩的那幾日,囫圇吞下奪來過路行人的乾冷食物,醃入血腥味,食不知味令人作嘔。後頭炸了幾次臨搭的庖廚,也學會了做些小菜填肚。
亂葬墳成了烏鴉野犬也不願踏足的死地。
直至有一日,一個粉雕玉琢的孩童吵嚷地闖入,我發好心指引他出了亂葬墳,孩童卻贈給我一把紋刻惡獸的漆黑匕首。
一念清心,萬善來同,一念恣恨,百邪乘釁。
16.
深夜秉燭,我取出藏在枕下的匕首細細探看。指尖撫過騰雲惡獸紋刻,狠狠划過邊刃,指頭滲出了血。
匕首是好刃薄刀利,卻怪在帶鞘,奇在紋刻。
草草替自個止住血,我聽門外響起叩門聲,起身將匕首重藏進稻草枕下,吹燈出房開門,見一翩翩公子衣潔如雪,笑眼吟吟甚是熟稔的同我打招呼。
「別來無恙。」
跟誰裝熟。
我轉身進屋,他卻不跟我進門,立在門坎外道:「一過路人,不進門叨擾。」
那你敲甚我家的門。
「公子何事?」我瞧著他面上笑靨不改,出言詢問。
「行途路過此處,順道給先生送點烏飯。」他不知從何處掏出布袋,神叨叨的,「烏米飯乃仙家服食之法,而今之釋家多於四月八日造之,以供佛耳。」
「你是誰。」我接過他遞來的布袋嗅了嗅,聞不出味,抬眼看著他面色淡然。
他的目光停駐在我身上。
他喊我先生。
那人並未多留,自顧自地嘮幾句,感慨已成廢墟的亂葬墳物是人非,又說萬墳盡毀,自家主母的墳尋不到在何處,祭拜無地。
我看他對亂葬墳的路況熟悉,也未送他。
拖著殘身我回屋撲倒在稻杆破棉拼的地床上,打開布袋挖了口烏飯塞嘴裡。
大火燒化成千上萬的墓墳,大火燒到了地府,燒盡了還未來得及投胎的魂魄。
一口口咽下南燭草木煮汁漬米蒸做的烏米飯,我摸到一異物。拿出來一瞧,與當初名士派遣人幾次三番送的戰書如出一轍。
此次,我拆開了那封信封,就著窗外投進的昏暗月光讀完。
17.
高崖懸壁,我與他應約定於亂葬墳山崖上對決。
我出了亂葬墳,再跨過淙淙百步洪。一路上我殺光打扮的花枝招展乘馬車準備上山看戲的女人,更殺光了替他打頭陣、溜須拍馬一流的狗腿們。
砍掉他們的頭顱,任由叢林裡的野獸將其身軀撕的粉碎。
自稱是他的女人們的人向我拋媚眼,扭動她們勾人風騷的腰肢,嬉笑怒罵地說樂意做我的情婦。
我覺得噁心。
山頂風大,我劫後體寒,更覺得冷。
不等了片刻,他不知從何一躍而出,執長劍朝我奔來。
我被他徹底逗笑,橫劍正面迎上。即便我身子衰敗不復當初強健,憑巧取勝我亦有勝算。單靠武,他也絕不是我的對手。
白衣飄袂,兵刃相接他抽離長劍,踮腳退開幾步站定在我面前,任由我反腕將手中劍刺入他的心口。
他彎眉笑盯著我,眸色隱晦陰深,胸前血濡濕一大片紅。
「你和我是一樣的,都只為自己活。」
我篤定,他一開始就看透了我,就如我看透了他。
風呼嘯著,吹散他的話。
我犯了仁慈。
他忽執劍朝我猛衝,我抽劍揚開血,橫擋在身前意欲攔下他。
見我如此他又笑了,取下纏腰上的軟劍挑開我手中劍。他未傷我反而緊抱住我。
他悄聲跟我說他瘋了,居然真的愛上了一個至始至終心機算盡的魔頭。他又說,子蠱在他心口,原是想為我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