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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6:01:13 作者: 千梔子
宋止戈知道,那不是他。
黃昏隱去,吖吖作響的馬車走在青磚鋪成的路上,途經一個院落,待走過去了之後,馬車上的宋止戈才嘆了一口氣。
他吩咐馬夫:「停一下。」
過了十四年,門鎖早就已經生鏽的不成樣子了,連門都被蟲蛀了,不用費多大的力氣,稍微一扯,就扯開了。
借著月光,宋止戈看著蹭到自己手上的鐵鏽,有些嫌棄,用手指搓了一下,皺了一下眉宇,這才走了進去。
院子裡一片荒蕪,裡頭的草已經有了半人深,有一隻野貓一受驚,從草叢裡頭躥了出來,眨眼功夫便爬上圍牆跑了。
宋止戈朝著堂屋走去,走到廊下的時候停了下來,然後轉身朝著門口看去。
十四年前,他因為那個閹人在鄉下的一句玩笑話亂了心智,一回到京城,就翻牆進來,巴巴地從天亮等到深夜。
然後,他們在一起了。
那個閹人說,要瞞著所有人。
那天,也是在這樣的一個月亮高懸的夜晚,只是今晚的月亮沒有那晚的好看。
宋止戈進了屋裡。
一進裡頭就黑了起來,宋止戈摸黑在一個柜子前蹲下,打開最下面的一個抽屜的時候,一隻長尾耗子從柜子下頭躥了出來。
宋止戈後仰了一下身體,皺了一下眉頭,又繼續在裡頭摸索,摸到了裡頭不知在哪年融化又凝固起來,形狀彎曲的蠟燭,也摸到了放在裡頭備用的燧石。
屋裡亮堂了起來。
宋止戈看著屋子裡的擺設,哪哪都不順心,隨手拿起還在桌子上的杯子看了一眼,又隨手丟了回去,一下沒放穩,杯子滾到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宋止戈開始翻箱倒櫃。
衣櫃裡的衣服,被褥都已經發霉了,味道難聞的很,他聞了撲面的那一下就被噁心到了,咂舌罵了一句,將櫃門摔的咣當響。
架子上擺著幾本書,多為一些話本,那個閹人最是喜歡這些,當年就算是當年九死一生,蓬頭垢面地到了南疆找他,那個閹人抱著個那個包裹裡頭,也帶著幾個話本。
那本批註了小字的《紫釵記》,就是那個閹人落在了營帳裡頭,被他帶回去的。
宋止戈將架子上的話本翻看了幾眼,「嘩啦」一聲,掉在地上了他也沒管。
他用腳踩了過去,又去看那些算不上值錢,多半是那個閹人自己描繪搗鼓出來的瓷器,從一個錦盒裡頭翻出來了當年說是要送給他的那個馬蹄尊。
宋止戈用手重重地撫摸過裂過星空的那道裂紋,眼一斂,又隨手丟了回去。
他就這樣站在屋子裡,環顧四周,又出了屋子,煩躁地來回踱步,終於停下了之後,他仰起了脖子,閉上眼的時候,眼尾帶上了一些的皺紋。
他站在那裡,不肯看月亮。
宋止戈覺得可笑。
倘若真的愛的深沉,當初那個閹人死的時候,自己就該像話本里講的那樣,痛苦地大哭一場的。
不是嗎?
他不明白,為什麼他明明一直都不算傷心,但那種綿密而又無休無止的情緒,卻讓他獨自消化了十四年都沒有消化完。
宋止戈有些喘不上氣兒來,眼裡爬了血絲,低著頭捂著自己的耳朵,困在這麼一個小院子裡頭。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幾步過去,扒開那長成灌木的草叢,行跡狼狽,在草叢中找到了那一株長勢野蠻的硬葉兜蘭。
無人打理,野蠻生長了十四年,這硬葉兜蘭竟然活了下來,在無人知曉的時候,也不知開過了幾次花。
也是……
一年一度的中秋夜市已經過了十四次,這硬葉兜蘭,也該是開過五次了。
宋止戈看著它,帶著恨意,將它給薅了出來,然後隨手丟在了一旁。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是自己瞎了眼,卻還是為了那個閹人走不出來。
天已經亮了。
宋止戈深思熟慮了一晚上,恍惚地抬起頭,起身的時候,腿都有些麻了,他緩了一會兒之後走了回去,讓人牽了一匹馬。
隨鶴齡及時叫了他一聲。
「王爺!您這是打算去哪兒?」
宋止戈縱身上馬,沒有回頭。
他縱馬走過皇城的人聲鼎沸,出了城門。
卻不知去何地。
一個月後,一個遠離京城的煙雨小城定居了一個外鄉人,小城裡的婦人姑娘只聽聞那人健碩挺拔,貴氣斐然。
「那人長得可俊嘞!」
「那人來嘞時候帶著婆娘沒有?」
「好像沒,你想啥嘞?」
……
宋止戈來到這裡就感染了風寒,加上水土不服,久病不去,但他沒有去抓藥,就越來越是嚴重了。
這地方常年煙雨,一座挨著一座的茶山不見盡頭。
趕在穀雨這天,雨勢比起往日都要大了一些,宋止戈擎著一把傘出了自己租憑的小院兒,往小城外頭走。
一個青色衣衫的姑娘路過他,眼睛不自覺地朝著他看過去的時候,眼神飄忽閃躲,含羞帶怯。
男人穿著一身墨色修身衣裳,健碩挺闊,氣質內斂隨意,五官是神造一般,帶著難以言說的疏離感。
這一瞬,這一眼,竟讓這個小城裡的青衫姑娘覺得不太真實。
這姑娘就這樣看著他,朝著煙雨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