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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4:22:05 作者: 顧明朗
聲傳三樓,一籌一兩金子的賭注,頓時讓整個齊雲社議論紛紛。
拐子李已是急得不行:「真是應擂!你有沒有錢?有就快些拿出來,押葉錦州,保管能贏。」
邵秋實眼見櫃檯前賭客如織,爭先恐後,耳聽叫喊葉錦州的聲音此起彼伏:「這麼多人押在葉錦州身上,賭金遠高於投壺本身的賭金。與其勝,葉錦州不如選擇輸,反倒賺得多些。」
不等拐子李回答,旁邊便有人搶白:「黃毛丫頭沒有見識,葉郎怎麼會輸?」
「小孩子不懂事,瞎說的,瞎說的。」拐子李連忙拉過邵秋實,齜著黃牙連連賠笑。
那人見邵秋實又黑又瘦又矮小,這才冷哼一聲作罷,撞開邵秋實,擠進櫃檯前蜂擁的賭客群里。
拐子李鬆了一口氣:「齊雲社裡多少賭客,半數都是葉錦州擁躉,聽不得他一句不好。三五日就要為他撕扯一回,不乏開瓢見瓤的,這次算你運氣好,下次可別在信口胡謅了。」
邵秋實看了看那腦袋大脖子粗的賭客衝上櫃檯,近乎癲狂地喊著葉郎的模樣,再想了想華茂春松的葉錦州,無端端打了個哆嗦:「這般吹捧,比嫖客捧那勾欄瓦肆的花魁臭腳也不差什麼了。」
「哎喲喂!」拐子李嚇了一跳,作勢要捂住邵秋實的嘴。
邵秋實一矮身,避開了,快步衝到天井前找了個便於觀看的位置。
此時天井前已擠滿了人,幸而邵秋實長得矮,扒開腿與腿的間隙,一直擠到了最前排。
邵秋實等了片刻,穿玄色道袍的青年和另外一名煙紫色直裾的少年,便徐徐自二樓走了下來。
玄色道袍的自然是齊雲社東主葉錦州,至於煙紫色直裾的少年,想來便是金陵的貴客。
眼見皎如玉樹臨風前的葉錦州出現,場面一陣騷亂,呼喊葉郎之聲不絕,站在最前排的邵秋實被後面不斷向前擁的看客擠著,險些壓扁在亭檻上。
邵秋實撥空去看那煙紫色直裾的少年,少年十五六歲,樣貌不比葉錦州差,風度更是不相伯仲。衫有雲紋,環佩玎璫,端是人品貴重非常,只是初來乍到,沒有擁躉呼喊,氣勢平白矮了半截。
「郎君。」天井裡,一名青年上前,奉柘木箭矢於葉錦州面前。
卻是前次投壺獲勝的藍腰帶,此時解了腰帶,做本輪投壺的司射。
葉錦州接過箭矢,長指自玄色寬袖中伸出,道袍黑沉,襯得甲如桃瓣,指如白玉。幸而他手掌寬大,長指有力,不見絲毫女氣,只叫人稱一句陌上人如玉。
葉錦州舉箭而起,齊雲社裡剎時一靜,此起彼伏呼喊葉郎之聲俱絕。
萬籟俱寂,眾目睽睽,葉錦州緩緩將柘木箭矢放在另外一隻手上,雙手平舉。
錚——琴弦動,樂工彈指,幽幽清音響起,卻是《狸首》。
邵秋實一愣,看來這葉錦州要循古禮。
投壺既是遊戲,也是禮儀,東漢之前有三請三讓,聞歌而投的規矩,因過於繁瑣,魏晉南北朝之後已逐漸取消。先前紅藍腰帶玩的時候就是直接投的,不成想到了葉錦州這裡,忽然要循禮起來。
「某有枉矢哨壺,請樂賓。」葉錦州和曲而歌。
齊雲社固然風雅,葉錦州固然儒雅,但再怎麼風雅儒雅,齊雲社就是個賭坊,葉錦州就是個聚眾賭博以賭謀生的賭坊頭子。不想這一揖,竟是肩平身正,可堪禮儀典範的。
邵秋實身旁的賭客滿臉陶醉之色:「葉郎君風采真名士,有魏晉風,可比士大夫。」
煙紫色直裾的少年一愣,回禮,竟也是脊背挺直,不遑多讓:「子有旨酒嘉肴,又重以樂,敢辭。」
葉錦州又請:「枉矢哨壺,不足辭也,敢以請。」
少年又辭:「某賜旨酒嘉肴,又重以樂,敢固辭。」
葉錦州再請:「枉矢哨壺,不足辭也,敢固以請。」
三請已過,少年終於行拜禮,接過葉錦州奉上的箭矢:「某固辭不得命,敢不敬從?」
至此,三請三讓結束,兩人互行揖禮,分站兩端。
司射擺上兩尊青銅壺,當眾宣布規矩,每人八箭,交替投壺,投完計籌。
全壺,即八箭全中者直接勝出。無全壺或雙方均為全壺,籌多者勝出,倒是跟先前的規矩一樣。
規則宣布結束,兩人開始投壺。
少年先投,箭矢飛出,第一支便中了壺口,是為有初,計十籌。
輪到葉錦州,卻是不中,落在了地上。
少年再投,第二隻中了壺口旁邊的環,是為貫耳,計五籌。
又輪到葉錦州,這一次他倒是中了壺口,但第一支箭不中,這箭中了也不過是散箭,計一籌。
第三支箭,少年仍是中了,還是貫耳,又計五籌。
葉錦州卻又是失矢,箭矢與第一支箭倒在一處。
只三箭,葉錦州便輸了十九籌,別說旁觀的賭客盡皆愕然,就連司射都不由得擦了擦冷汗:「郎君。」
葉錦州嘆了一口氣,眼尾一線氤氳低垂,側臉艷絕:「都怪螢娘,說好了只喝一盅,她偏叫我留宿。」
眾人又是一陣愕然,靜默須臾,便有好事者叫道:「螢娘子最擅魚嘬蟬覆,藝驚州府,葉郎入了紅羅帳,今天還能站著出來,已是螢娘子憐葉郎世無其二,慈悲得很,慈悲得很了。」
嫖賭不分家,四周的賭客都是同道中人,聞言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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