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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2:10:30 作者: 八月長安
「那你叫上小偉一起去你倆臥室,我有話跟你們說,昨天來不及,現在我專程回來處理了,你們需要有知情權,我們全家人不能互相拖後腿。」
鄭玉清畏縮了,她不想聽。
她知道小偉面兒上渾不當事的那個小腫瘤並不簡單,本能地向後拖延,好像即將迎來的不是擴散轉移和死亡,而是二十三掃塵,二十四祭灶王爺……宛如過新年,不過是個即將到來的,無喜無悲的「日子」。
一家人圍聚在爸爸床邊,見夏儘量淡化了「七周」的時間點,只是說,趁著癌栓沒有長大和轉移,要儘快做移植的準備。
「咱們這個家境,這麼短的時間,還找什麼人啊,移植能碰上就是天上掉餡餅,他肝硬化等這麼多年了,你當我和你爸心裡沒數啊……你在外面倒是輕巧,回來就跟要主持家裡大事似的,說得跟之前沒做成是我們沒本事一樣!」
鄭玉清說著說著便開始號啕大哭。
陳見夏愕然,她已經無比溫和,媽媽又是怎麼把話扯到這個角度的,誰責怪她和小偉沒本事了?
見夏忍住了爭辯的衝動。她告訴自己,這是你回家的代價,一踏入這個房門,邏輯就捲成了旋渦,沒道理可講,她既然早知道,真正面對的時候就要撐得住。
「我們就是小老百姓,遇上了就是倒霉了,這幾年你不在家,不知道我們是怎麼過來的。七周找肝源,就算找到了,那錢是咱能付得起的?中間人、飛刀大夫,哪個不需要打點?錢是大風颳來的?萬一失敗了呢?」
「什麼手術都會失敗,我只是提前告訴你們,我們得試一把,各種途徑各種辦法,這是關乎性命的事。全家必須齊心,爸,你也得打起精神,得相信……」
「你知道你爸的心愿是什麼嗎?病的這幾年,他老念叨,女兒要是能回家就好了。」鄭玉清抽噎。
「我現在回來了,以後也會常回來。」
「那以前呢,以前怎麼不回來?!」
忍住,忍住,陳見夏。她在心裡默念自己的名字,念著念著,發現竟然是念Jen比較好用。
忍住了。
鄭玉清看女兒不吭聲,繼續說:「另一個放不下的就是小偉。我老覺得你弟能找個更好的,但為了你爸,沒工夫再拖了,那也是個本分人家,兩家都定下來了,也見過親家了。老陳堅持著也就是想看你倆成家,他別的都不求……」
陳見夏看著病床上闔眼不言的父親,他不說話。
媽媽還在說著,越來越絮叨,意圖卻越來越清晰:紅事接白事,親戚朋友收點錢,可能是父親能為兒子、為這個家做的最後的事情了,錢往治病里扔,不如化成一頓喜宴一頓喪宴,扔到小偉和兒媳自己的兜里。
「以後還有孫子孫女,到處都要花錢,為這麼個病,把家底都掏空了,他活也活不痛快,小偉,和你,以後怎麼辦?」
「和你」兩個字是鄭玉清腦筋急轉彎加上的,陳見夏聽得出來。
電視上演的都是騙人的,一家人關起門來聊的話,比保險精算師還條理分明。
她收起了被家庭氛圍感染的悲戚神情,感覺自己只是坐在會議室里,面對的是另一群Betty。鄭玉清哭著哭著感覺到女兒不對勁了,通身的氣質都變了。
「爸,」陳見夏平靜地問,「如果移植成功,大夫說五年存活率還是不錯的,你想活嗎?」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鄭玉清急了,站起來想拉扯陳見夏,被小偉摁住了。
「媽,媽,別這樣。」
這是小偉全程講的唯一一句話。
「我之前叫你們來一起談,其實是想求得你們的諒解。我怕你們對移植抱很大希望,但女兒沒本事,很可能怎麼努力也做不到,這個事情又很緊急,希望你們別怪我。但我沒想到,你們原來連移植都不想做。」
爸爸醒著,整場鬧劇里他都闔著眼睛,在最後一刻,他睜開了,靜靜看著女兒。
他沒有說他不想活。
陳見夏心中清明。
她也從床邊站起身,「既然如此,我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了。我做我該做的努力,沒成,就跟你們預料的一樣,省錢了;成了的話,選擇權在病人自己手裡。」
第七十一章
別的女的
都沒有耐心等到第二天,見夏和李燃商量了幾句,決定讓她爸爸下午就住進腫瘤醫院。
兩人在車后座上聊著聊著,達成了一致意見,門靜脈癌栓兇險,早半天是半天。
李燃沒有跟她細說自己費了多少功夫找到已經和他爸爸結仇的叔叔,又是怎樣討到了那麼多流程門路和「中間人」的聯繫方式。但她看得出來,前一天晚上他沒少喝。
「那個叔叔剛換過肝,能喝酒嗎?」
「自己玩不了,就帶一群兄弟看別人玩,過眼癮,以前自己喝,還知道悠著點,現在都是下面的人替喝,勸起酒來像憋著股勁兒要別人的命。媽的,心理變態。」
陳見夏低下了頭。人說大恩不言謝,她終於明白什麼意思了,不是刻意不說,是講不出口。
「我可不是跟你訴苦啊!你別感動哭了。」李燃撇清,還誇張地往旁邊挪了挪,好像怕被陳見夏眼淚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