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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2:10:30 作者: 八月長安
    「他一個大老爺們,國家政府機關辦事大廳裡面,我能怎麼他?!」

    「那為什么半路電話換成你了?」

    「我先問你的,你手沒事吧?」

    她是不是應該感謝那位沒力氣的小空姐,要不是扭這一下,李燃可能都找不到別的話題可講。

    「你有我手機號,不能直接打給我嗎?」

    「你也有我手機號,你也沒打給我。」

    「李燃你幼不幼稚!」她霍然起身。

    之前一直壓著聲音,在人聲鼎沸的醫院裡也不顯突兀,此時一喊,半個走廊的人都在看她。爸爸媽媽起先是蒙了,拽她衣角想讓她冷靜,突然鄭玉清喃喃道,李……燃?

    陳見夏渾然不覺,她這幾天已經感覺到了,只要一觸碰到和李燃有關的一切,高中時候的自我便像黏稠的背後靈一般爬上來,貼緊她不放,帶回了她全部的衝動與矯情。

    如果說一個人的成長是有階段性成果的,並且一定要展示出來,原本她最希望看見這個成果的人,是李燃。

    她想證明當初她是對的,她一直都是對的。她想把Serena和Simon眼中的強大的冷靜的Jen做成3D列印模型寄給當時還不知道在哪裡的李燃,告訴他,這就是我想成為的自己,我做到了,我沒有錯。

    導診台電子女聲報了陳均的名字,見夏低聲說:「排到我爸了,不好意思。」

    她掛斷電話,和媽媽一起扶著爸爸走向彩超室。

    剛做完,彩超結果已經傳到了主治大夫的辦公室電腦上,只是半個小時後才能列印,護士告訴她,可以先回去複診了。

    小偉的電話沒有再打過來,陳見夏也沒有擔心,倒不是因為他們都在「國家政府機關辦事大廳」,而是因為,對方是李燃。

    十年不見,即便是至親,也無法確定對方的心性會變成什麼樣,但見夏莫名確定,李燃還是那個李燃,會犯渾,會把銀行帳號寫在紙上然後故意寫錯來逼她聯繫他,搶她弟弟手機聯繫她……

    她沒空多想了,已經走到了傳染科主治醫師的診室,見夏父親坐著,她和媽媽一左一右陪在旁邊。

    大夫看片子看了很久。鄭玉清有了不好的預感,淚盈於睫,見夏默默牽住了她的手,左手還在隱隱作痛,但見夏用了最大的力氣,握住她。

    「你門靜脈上,有陰影,」大夫摘下眼鏡,用桌上的眼鏡布擦了擦,好像陰影是因為眼鏡髒了造成的錯覺似的,重新戴上,還是同一句話,「門靜脈上有陰影,這個位置……這個位置有點危險,我給你開單子,馬上去做核磁吧,今天這個點兒了,可能排不上,排上就立刻去做。」

    他制止了鄭玉清進一步的詢問:「先做,做完了再說,現在只能看見陰影,有事沒事、有多大危險,都不是我說了算,去做核磁。」

    陳見夏讓他們倆慢慢走,自己狂奔去自動繳費機上交錢,又狂奔去了放射科,喘著粗氣把單據交給導診台的護士,問,今天還能排上嗎?

    護士瞄了一眼,「估計排不上了,除非今天排你前面的至少五個人退號不做了,否則等明天吧。」

    他們默默無言地坐在等候區,一直等到「今天」徹底沒了希望。

    陳見夏登錄內網系統提交事假申請,她本年度還有十三天的年假,見夏一口氣再請了四天,直接請到了周五,連上周六日,希望能在這期間將爸爸的身體查清楚,未來如何,至少心裡有個底。

    HR那邊遲遲不批。

    陳見夏打電話過去,竟然是Betty這個級別的人直接接的,她語氣十分微妙,「Jen,你確定嗎?」

    「發生什麼事了嗎?Betty,你有話直說吧。」

    「……沒什麼。對了,Serena下周可以輪崗了,她可以選擇留下,也可以申請調崗,就在剛才,她說想離開你這邊,去業務部門。」

    見夏還想著那塊長在爸爸身體裡也籠罩在她頭上的陰影。

    她敷衍道:「好事,管培生就應該去公司最核心的幾個部門多鍛鍊,項目本身設定一年輪崗期的意義不就在這裡嗎,Frank想培養全方位了解公司的未來領導人,等她正式發郵件我會批的。Betty,我要說的是我請事假,HR沒批。」

    「好吧,那……有些事,就等你休完假再說吧。」

    好像沒什麼信息量的一通電話,陳見夏已經預感到許多不妙的氣息----她從周末到周一都沒收到幾封工作郵件,Serena一定是嗅到了什麼於是申請轉崗,Betty在等她「談談」……

    然而奇妙地,她反倒鎮定了下來。因為Betty陰陽怪氣地喊她,Jen。

    這才是跟了她十年的名字。

    回到家,兩個老人都蔫蔫的,見夏說要不我來做飯吧,簡單吃一點。

    上學時候陳見夏一直是吃食堂的。國立大學的學生公寓並沒有想像中「豪華」,只是普通宿舍,沒有廚房。回字形建築圍繞著綠枝繁茂的天井,兩人一間,陳設也普普通通,學生們踩著拖鞋短褲、端著各種顏色的裝滿洗漱用品的臉盆去公共洗漱間,一天洗三四次澡,還是洗不淨黏膩的汗水。

    熱帶從不失約的大雨把樓梯也浸潤出了年歲,他們常常站在門廊下,看大雨給天井中蓬勃的植物上色,不夠綠,還不夠綠,再潑一點,濃墨重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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