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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2:10:30 作者: 八月長安
    見夏想起新任CEO Jim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那天,給她們財務分析部下馬威,Serena拿著本子手足無措,慌張地低聲問見夏,我沒寫錯吧,是這個嗎,這個詞是這麼寫嗎?一會兒發會議記錄就直接這麼寫嗎?抄送Frank他能看懂嗎?

    荒誕得讓陳見夏笑出聲,清酒不小心灑在桌上,被她用紙巾抹去。

    「Jen,」Simon笑不出來,「有什麼你直說吧。」

    「你是不是也準備走了?從畢業你就一直在這家公司,大家都說你是Frank『親兒子』,十年了,從來沒吃過這種癟吧?哦,吃癟這個詞的意思是,受委屈,有苦說不出。」

    Frank曾經給了很多機會,但Simon他們照搬北美模式,搞「黑色星期五」,搞「快銷品試用期無理由退貨」,羊毛直接被本土老百姓薅禿,庫房和客服部差點鬧起義,那段時間的存貨周轉率和毛利率慘不忍睹。陳見夏盡力美化了數據周報,遞上去的時候,Frank陰森森地盯了她很久很久。

    老頭雖然常年在北美,但華人懂華人,懂大中華區。

    既然Simon不打算坦誠,見夏也沒給他講話的氣口,繼續說:「Jim也好David也好,其實都待不長,或許你再忍半年,這群人花架子用完了,譜也擺完了,會坑死Frank,建倉的事情無異於與虎謀皮,早晚沒好果子吃,你完全可以再等等。」

    Simon終於拿起筷子,夾了一串蔥燒雞肉,但只是放在盤子裡,沒有吃。

    「其他公司綁架了風投,熬得起,但我們沒上市,Frank自己占了71%,你們每一次失敗的嘗試,燒掉的每一分錢,真金白銀都是Frank自己的。他只是急了,所以信Betty的引薦,信Jim他們這群從大集團出來的人有『關係』,懂中國的消費者----但他們不懂業務。Jim每次看周報都像小學生看Nature,慌得不行。他讀都讀不懂,依然穩住了,你自己不要慌,好嗎?」

    Simon抬起頭直視見夏。他喜歡和見夏聊工作,將她當自己人,但見夏知道,最後一句話,他不愛聽。

    陳見夏笑了:「原來,還是因為情緒。你到底還是生Frank『爸爸』的氣了呀。」

    男人臉頰有些紅,不知道是因為酒精還是因為被戳中了最隱秘的心思。

    「我在這裡待膩了。」

    見夏呆了片刻,「嗯,我知道你想回家,只要有假期,你就會回去。」

    「你不想回去嗎?我們可以一起回去。」

    回去。新加坡。她想起永不結束的夏天,熾烈的陽光,下午四點準時的傾盆大雨,鬧哄哄的大排檔,Dorm的管理員爺爺,濕漉漉的露天宿舍走廊,第一次去酒吧……

    「我想過去北美,也想過回新加坡,Frank應該也會答應,但大家都會知道我是在大中華被趕走的loser,那邊一直在為我們補貼利潤,我去了,也不會有很好的發展。Jen,我在這裡待夠了,你不是嗎?」

    「我待在這裡很好。」陳見夏說。

    Simon愣住了。

    「當年入職的那麼多同期管培生里,你會注意到我,給我行方便,指點我,和我在一起----如果我們這樣也算在一起的話----難道不是因為,我是唯一一個大學在新加坡讀後被派駐到上海的嗎?你對我感興趣,一開始只是同病相憐的home sick吧,有親切感?」

    陳見夏認真端詳Simon的臉。這是一張沒吃過虧的白淨的臉,三十多歲也有資格因為受了委屈便意氣用事。像言情小說中的一萬多個「家明」,見多識廣,永遠打理得清爽的髮型,永遠板正的襯衫,溫潤好聽的口音,有教養,有分寸,有退路,臉上文著淡淡的半永久笑容。

    她在很小的時候也做少女夢,夢見的就是這樣的男人。

    Simon難得紅了眼圈。「我不否認。」

    「但如果你回了家,你的環境裡會有很多很多像我……不,比我優秀漂亮很多的人,從小跟你同一個環境長大,更有共同語言,會講馬來語,不需要你特意翻譯。我只是因為你在這裡太孤單才顯得特別。我不是Frank親信,他沒有理由把我派走,所以我們未來不再是同事了,話說盡了,你能從我這裡得到的,和我能從你那裡得到的,已經到盡頭了。」

    不是不傷心,但陳見夏壓住了酸澀的淚意。畢竟也是幾年的戰友。

    「但是,」Simon握住了見夏的手,「你說得太絕對了。起因或許是這樣,但我喜歡你,因為你是個很獨立很特別的女人,目標清晰,很強大。Jen,你是一個強大的女人。」

    陳見夏有些醉了,透過他背後的茶色玻璃板隔斷,看見自己模模糊糊的臉。

    他形容的人,是誰?

    Jen又是誰。

    第六十二章

    再見陳見夏

    宣講會上,HRD一直微微仰著頭,時不時瞟兩眼陳見夏這幾個到底還是低頭出現在了南京宣講會上的「Simon派」遺老,嘴角一直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沒辜負見夏第一次見到她時的判斷:陰陽怪氣這個成語修煉千年成了精。

    見夏有些搞不懂,Betty年近四十,聽人說早就離異,永遠素麵朝天,戴著高度近視鏡,穿衣打扮一絲不苟,也從不和任何男同事----包括被她親自有步驟、有計劃地引入公司的老領導們----閒聊調笑。這樣的人本應是見夏最欣賞的那種無視性別、一心撲在工作上的女性盟友,然而Betty每次出手,全都穩准狠地整女人,尤其是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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