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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2:10:30 作者: 八月長安
他們好了那麼久,她從來沒有用無聊問題去膩味他:你會不會永遠喜歡我,你會不會愛上別人,你喜歡我什麼,太敷衍了重說!
昨天因為換新衣服而彆扭,怕是唯一一次接近她初中女同學們談過的模版愛情。
陳見夏看慣了她們找藉口作男朋友作個沒完,當時只覺好笑,現在忽然覺得,真是說不膩啊,越無聊越有趣。
李燃明顯沒睡好,坐在草地上便散架子了,靠著陳見夏從九點多坐到快十一點,偶爾講兩句,最後沒聲音了。
睡著了。
陳見夏把李燃上半身擁在懷裡,暖洋洋的,和背後升起的旭日不相上下。岸邊青草飄搖,襯著遠處層次錯落的群山與粼粼的平靜水面。湖光山色。只有親眼見到才明白這四個字的含義,雖然是個人工湖,但湖面真的反射著陽光,山景真的有顏色,管它是互文還是別的什麼,古人寫這句的時候,必是真的走到了一個地方,看到了一處景色,或許懷裡也真的抱著一個親愛的人。
心中喜悅,什麼都美。
她用李燃的相機捏了好幾張,岸邊總有遊客,她心知怎麼都不會有《中國國家地理》的照片好看。那又怎麼樣,別人拍得再美,按快門的也不是陳見夏。
見夏不是做題機器人,她為了寫作文多攢排比句,也讀過許多世界名著的簡介。包法利夫人飛蛾撲火,於連處心積慮,基督山伯爵念念不忘的初戀情人其實一個長得差不多的年輕希臘公主就可以替代……
不過完整讀過或許也是白搭。名著的愛恨是大江大湖,自己的感情稀釋在廣袤湖水中不過滄海一杯罷了,但於她,是墨水滴進人生里,濃烈鮮艷,人一輩子的眼淚也只能集成這麼一杯。
湖邊遊客漸漸多起來,小孩跑跳老人呼喊,李燃終於被吵醒了。
「幾點了?累壞了吧?」他幫見夏捏肩膀,「是不是給你枕麻了?站得起來嗎?」
「你昨天不是睡得挺早的嗎,怎麼困成這樣?」見夏疑惑。
李燃沒吭聲。
「要不回賓館補覺吧。」她問。
「怎麼可能啊,」李燃伸懶腰,「這景區太大了,還有好多地方要去呢,附近有桃花塢,還有顏真卿碑林,來都來了。你沒聽人說嗎,旅遊這種事兒能堅持下來,就要靠這種心態----來都來了。」
明孝陵連著好多個景區,實在遼闊得過分,兩個精力旺盛的高中生起初抱著「來都來了」的心態卯足了勁兒要把導覽地圖上知名景點逛個遍,生生被耗得坐在僻靜小徑靠著城牆上的爬山虎藤雙雙發呆。見夏笑話李燃你怎麼回事,不是踢球的嗎,體力那麼差。
李燃有氣無力:「陳見夏,是你不讓我吃午飯。」
見夏羞赧:「不是吃了三加二夾心餅乾嗎?我那不是怕景區的飯店宰人,而且還有好多景點沒逛,節約一下時間……」
「我不要餅乾。我要吃肉。」
「好好好,」她揉著李燃毛茸茸的腦袋,「但你體力還是很差。」
「差不差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一陣靜默。
李燃艱難解釋:「就隨口一說,平時跟哥們兒犯渾習慣了,你別……」
見夏忽然站起身,望著小徑盡頭,夕陽被樹林切割成螢火,她說你看,多美啊,李燃,可惜留不住,拍進相機也留不住。
他沒像往常一樣說她肉麻。大片螢火降落,世界沉靜下來,他們的目光跟著層染的天色從夕陽一直望到頭頂曖昧的藍紫,鳥群恰好飛過。
坐在回程的車上,見夏珍惜著相機電量,一張張翻看著這一天拍的照片。果然,雖然沒有眼睛看到的那樣美麗,景色還是不錯的,唯獨拍人物時格外忠實,李燃幾乎抓住了陳見夏每一次將笑不笑的尷尬、做作的姿勢和僵硬的比V,太真實了,讓她無比想要用相機的金屬角砸他熟睡的狗頭。
但她還是被一張照片逗樂了。在顏真卿碑林,見夏看到一塊石碑上刻著「真劍」,說什麼都要讓李燃站旁邊合張影。他大大方方站過去,鬆弛地側身倚著碑,扭頭朝鏡頭露出燦爛不設防的、賤兮兮的笑容。
陳見夏將那張照片放大再放大,直到顯示屏像素的極限。他頭髮已經長得像刺蝟,雖然通身依然鋒利,但眼裡再沒有初遇時的涼薄、譏諷和調侃,滿是坦蕩溫柔。一個他正睡在她肩頭,另一個他在照片裡注視著她。
車到了,李燃睡眼惺忪望著窗外:「這是……這也不是南大啊,不是要去南京大學嗎?」
陳見夏道:「太累了,不去了,你不是要吃肉嗎?我們去吃飯。師傅給推薦了一家館子,走吧。」
李燃一愣,他不知所措地直起身子看向見夏,見夏安然回望他,沒有半點慌張。他不必知道這一路見夏數著一棵棵梧桐樹,做了怎樣的決定。
晚上還是各回各屋。吹風機掛在鏡子旁,焊得牢牢的,仿佛預設了住客都是小偷,也不知道這種只咆哮不出風的烘乾器有什麼好偷的。陳見夏蹲在地上,把蜷曲的連接繩都繃直了,終於將長發烘到半干,抹了一把鏡子上的水汽,她望見自己蒼白的臉。
見夏撥通了李燃房間的電話:「你來一下行嗎?我好像扭到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