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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2:10:30 作者: 八月長安
陳見夏和雙眼血紅的鄭家姝面面相覷,她沒接,欠身鞠躬:「謝謝姜老師,我沒事了。」
今天因為暖氣出了問題,高三晚自習暫停,放學時天才微微黑,陳見夏接到李燃的電話:「我上午在醫院陪我爺爺,下午來上學了。晚上帶你去吃那俄國餐廳吧,我聽說他們要重新裝修了,以後不一定變成什麼樣了。」
「你在哪兒?」
「我在一樓大廳,宣傳欄旁邊,你慢慢收,不著急。」
陳見夏頓了頓:「要不還是算了。我想早點回宿舍。」
「學習嗎?」
「嗯。」
李燃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語氣比剛才還輕鬆愉快:「那我送你回宿舍。」
她從二樓外探的欄杆向下看,高高瘦瘦的李燃穿著寬大的連帽衛衣和滑板褲,羽絨服抱在懷裡,書包扔在腳邊,委頓成一攤,一看就是空的。
他沒有玩手機,也沒有電話里聽上去那麼開心,空空茫茫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陳見夏知道他特意跑來上學是為了見她,也知道「請吃飯」是李燃哄人的大招----他被許會那群社會朋友包圍就是因為愛請客,他和陳見夏相熟也是因為吃串串、吃西餐……李燃滑頭,招數卻不多,他被愛的理由很少,一旦某一招有用,就用個沒完。其實傻乎乎的。
她快步跑下樓,從宣傳板背後繞過去,踮起腳輕輕地蒙住他的眼睛,剛抬到他肩膀,右手直接被他抓住了。
「見夏。」
李燃轉過身將她一把摟進懷裡。
他們躲在宣傳板後傳達室視線的死角,只是靜靜相互依偎著,陳見夏埋頭在他胸口,聞著衣物柔順劑的香氣,忍住了洶湧的淚意。
他那麼好,卻又那麼沒有用,於此時此刻的她來說。
老街的西餐廳救不了她,他也救不了她。只有二模能救一模,只有新成績能覆蓋舊成績,只有她自己相信,她才會有擁抱他的勇氣。
這勇氣里不知為什麼摻著一點點恨。
北方的春天像怠惰而不得志的畫家,卷著沙塵隨手粗暴一筆,風一夜帶綠江岸楊柳,匆匆便走。
倒春寒的時候就是二模了。
臨考前一天,陳見夏趁周六不停電熬到凌晨三點,第二天八點鐘強迫自己起床,左手牙杯右手扶牆,昏頭漲腦地往前走,看見一對中年夫婦正在打包行李,一個收撿,一個往塑膠手提袋裡裝,把不寬的走廊占滿了。
「這兒還有空,還能再塞點。」女人把手提袋往地上墩了兩下,對男人說,「把那個檯燈放進來,你把燈脖子折過去。」
半開的宿舍門裡面傳出鄭家姝的聲音:「旁邊不是還有空袋子嗎,別都擠一個裡面,給我燈都擠壞了!」
女人抬頭看見陳見夏,連忙用腳把擋路的袋子往牆邊踢了踢:「孩子,從這邊過,別絆著!」
鄭家姝正好抱著滿懷雜物出來,看見陳見夏,倆人都愣了愣。
「阿姨,沒事,我邁得過去。」見夏朝鄭家姝媽媽笑笑。
她就著刺骨的涼水刷牙,每一口都要小心翼翼地把水在嘴裡含溫一點再漱。沖牙杯的時候鄭家姝走進來了,明明立著一排龍頭,她破天荒主動擰開了見夏身邊的那一個,低頭投洗一塊小抹布。
「你怎麼這個時候收拾東西?明天就考試了。」見夏問。
「我要回家。」
見夏驚訝地看向她,鄭家姝卻先去伸手關她的水龍頭,埋怨她,「不用了就趕緊關上,別浪費水。」
「回家?」
「對,回我們縣讀書。我們縣二模是下個禮拜,振華是自己出題,我們二模是跟省里統一的卷子。」
鄭家姝從來沒有這么正常地跟陳見夏說過話,仿佛她們從沒發生過任何齟齬,也不見往日拉幫結派鬼鬼祟祟的眼神和小動作。
「為什麼回家?」
鄭家姝答得迅速:「家裡有點事。」
看他們一家三口的樣子,家裡能有什麼事?報紙上每年都有報導,在乎孩子成績的家長有時恨不得連長輩過世這種事都瞞著高考生,就怕「影響孩子發揮」。
兩人心照不宣。陳見夏重新擰開水龍頭,繼續用通紅的手洗杯子,問:「那你還回來嗎?」
鄭家姝一愣,猛地轉頭看她。
陳見夏也不自在,解釋道:「家裡事兒辦完了就早點回來吧,因為、因為人家都說振華三模以後會有很多密卷。」
「我讓王娣幫我留著,她答應寄給我。」
意思就是不打算回來了。
「高考也在家裡考嗎?」陳見夏忽然想到什麼,「你把學籍都轉走了嗎?」
鄭家姝低頭擰抹布,遲遲不肯承認,就等於承認了。
高考報名和體檢還沒開始,鄭家姝如果不轉學籍,就還得每次都跑回振華辦理;更重要的是,對縣中學來說,不轉學籍的鄭家姝考得再好都跟他們沒關係,一定犯硌硬。
陳見夏自己也是經歷過一遍的人,心念一轉都明白了。
實在沒什麼話說了,她正琢磨要不要說兩句道別的話就回宿舍,搜腸刮肚時,鄭家姝關上水龍頭,把小抹布遞向她:「你要不用這個擦臉吧,乾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