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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2:10:30 作者: 八月長安
    一年很快的,很快他們就能遠走高飛,光明正大地牽著手,走在太陽底下。

    她感到心中充滿了力量。

    「我仔細研究了幾所學校的自招要求,排了一下,中山、南開、西安交大、武漢大學……哪個能爭取到都算我燒高香了,反正我不要留在咱們省里,走得越遠越好。」她扳著手指頭,忽然轉頭問他,「你喜歡南京嗎?」

    「小時候去過一次,記不太清了。你喜歡?」

    見夏沒直接回答,反倒說起家事:「我家還能生我弟弟,是因為爸媽走關係給我辦了個先天性心臟病的診斷書,縣城抓得也不嚴,給了准生證,我爸工作也沒受影響。但畢竟我沒病,家裡人還是提心弔膽的,風頭沒過去之前,不太想讓我多見人。我小時候有個暑假被寄存到我爸爸工作的縣城圖書館,閱覽室阿姨是他熟人,幫忙看著我。那時候我讀了好多關於南京的小說,有民國時期大作家寫的,也有新中國成立後作家寫的,五十年代初,抓漂亮的國民黨女特務,《一隻繡花鞋》《梅花黨》什麼的。」

    見夏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我沒去過南京,但我覺得會喜歡。要不我去申請南京大學的加分,好不好?」

    李燃眨眨眼。報志願本來就不是他能給出有效建議的領域。

    「鴨血粉絲湯很好喝的。」憋了半天,他說。

    他面紅耳赤的樣子讓見夏滿心溫柔。

    「那就這麼說定了。」見夏說。

    她咬了一口奶油冰激凌,忽然探身過去輕輕地親在了他嘴角,猝不及防,吻化了少年滿臉的驚訝。

    「甜嗎?」她笑著反問。

    陳見夏在小學三年級的末尾,曾經體會過一陣「高考」的嚴酷。1998年,全國高校還沒有開始擴招,大學生的身份還是十分金貴的,高考是真真正正的「過獨木橋」。二叔家的大輝哥升入了高三,還算勤奮用功,然而成績即使在縣裡的普通中學也只是不上不下,家裡人對他的期望莫過於能考上一個大專。

    1999年的大年三十,見夏一家到奶奶家過年,大輝哥早早就從飯桌上撤了下去,拿著卷子去自己屋裡複習。見夏站在敞開的房門口,看著大輝哥佝僂的背影,感覺他馬上就要被檯燈背後那個名為「高三」的陰影怪獸一口吃掉了。這時弟弟小偉跑過來,蹦上大輝哥的單人床去鬧他,陳見夏阻止不及,兩人一起被大輝哥吼得不敢動彈,小偉當場就嚇哭了。

    後續自然是二嬸和見夏的媽媽為了兒子掐架,高考是大事,見夏媽媽自覺理虧,只好將矛盾轉移到陳見夏身上,責怪她沒看好弟弟,不懂事。

    媽媽在一旁絮叨,越說越不像話,陳見夏難得沒往心裡去。她默默看著檯燈下大輝哥的背影,突然被這個名叫高三的東西迷住了。背水一戰,為理想奮鬥,充實又緊張,所有人都為之讓路。

    中國孩子平淡的少年時光里,這是唯一的榮光與悲壯。

    1999年夏天,大輝哥趕上了中國高校首次擴招,招生人數增加了48%,他稀里糊塗地考進了一所三本院校。三本也是本科,他居然成了一個正兒八經的大學生。二嬸欣喜若狂,見夏媽媽也只能撇撇嘴說,不過是運氣好。

    當然,四年後這些擴招生們集體畢業找工作時,再也沒有包辦分配的好運氣了。爸媽曾經以為孩子上了大學就徹底輕鬆了,沒想到還要繼續為他們畢業後的工作出路操心。

    輪到陳見夏已經是七年後,上大學早已不是什麼稀罕事,「高三」也不再是她眼中令人敬畏的暗夜猛獸。它彌散在空氣中,並沒有以誇張的陣勢現形,老師們也不曾像電視裡演的那樣動不動給大家開誓師大會,領著全年級高聲喊口號。

    或許因為這裡是振華,見夏想。

    拜保送和自主招生所賜,高三上學期,一班的同學們反而比平日更浮躁。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藝術特長的爭取藝術類加分,不想參加高考的便咬牙競爭小語種提前錄取,楚天闊他們則為直通大學而準備保送面試……

    下午第三節 課後,十幾個同學一起去俞丹的辦公室分別領取了自主招生加分的填報申請表,用於校推名額的選拔審核。

    因為懷孕,俞丹已經很久都不化妝了,略微浮腫的臉上閃耀著母性的光輝,她坐在墊了四個坐墊的椅子上,輕輕撫摸著隆起的小腹,看向學生的眼神里滿是心不在焉。

    恐怕只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吧。

    陳見夏有點害怕見到俞丹。雖然她沒在副校長那裡說一句壞話,但總歸瓜田李下,不太踏實。她站在陸琳琳身後,把手從人家胳膊底下伸過去,拽了一張表格,努力讓俞丹不注意到自己,直到走出辦公室,仍然神經質地感到後腦勺麻麻的,好像一道視線把自己烤焦了似的。

    然而真正煩心的事還在後頭。

    如果不是俞丹要求大家在放學前就上交表格,陳見夏是打算回了宿舍再慢慢填的,這個敏感時期大家都互相防著,誰也不願意在教室里大剌剌地寫「自薦理由」。陳見夏特意把目標高校那一欄空出來,先寫別的,無意間----也許是故意的----一斜眼,看到於絲絲的表格上第一行就寫著:「南京大學」。

    陳見夏收回目光,像吃了個蒼蠅一樣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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