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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2:10:30 作者: 八月長安
兩瓶酒都喝完了,見夏臉有點紅,不再那麼氣鼓鼓,點點頭說:「好。」
爸爸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父女感情太過生疏,做這些動作都那麼僵硬。
「你是好孩子。委屈你了。」
見夏聽到這句話瞬間鼻酸,卻倔強地仰著脖子,沒有服軟。
後來,李燃和見夏提起,自己見過凌翔茜的媽媽,那是一個有點神經兮兮的女人,講話聲音很高,似乎極容易受到刺激。
「她挺不容易的----我不是說她媽,」李燃說,「我們幾個跟她比較熟的其實都知道,但誰也沒說,她自己也不愛聊這些。」
見夏腦海中浮現出小巷子裡凌翔茜燦爛卻疲倦的笑容,她的大方友好完全消弭了見夏那點小心眼的敵意。大家生來就是困獸,即使有的囚徒油光水滑,不過是表面威風,最後也只能把一隻耳機從牢獄欄杆的縫隙伸過來,和旁人共享一支尋找自由的歌。
冬天果然容易讓人抑鬱。她的課餘時間因為補課班充實了起來,爸爸支持她多補幾門,於是她又補了化學和生物,每個星期有四天晚上都在上課,不像以前那樣時時能夠見到李燃了。
一個特別冷的晚上,見夏問了老師幾道題,最後一個從教室出來,埋頭走了幾步,聽到馬路對面有人嘎吱嘎吱踩雪的聲音。
李燃站在路燈下,笑嘻嘻地看著她。
見夏看看左右,發現沒人,於是快步奔過馬路,自然地拉起他的手,兩人都戴著手套,但是觸感依然軟軟的。雖然已經秘密地在一起一段時間,每次有點親密的舉動,見夏依然會羞得把頭埋進李燃送的那條圍巾里,蹭啊蹭。兩個人牽著手慢慢走,經過結冰的地方,就一起滑過去,摔了反正也不痛。
「今天怎麼樣,聽課順利嗎?」
「聽課有什麼順不順利的,」見夏歪頭看他,「難道你每天聽課都很『不順利』?」
李燃嘁了一聲,敲她的頭。
「你想過自己要讀什麼大學嗎?」見夏問。
「這應該我問你吧?」
「我?我當然是要去我能考得上的最好的地方,毫無疑問,」見夏語氣有些驕傲,「所以你呢?」
「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就會說好聽的。」
「我說過的話哪次沒做到?」
「真的?我考得上的學校你又考不上。」
「在一個城市就好了嘛。」
「如果不能在同一個城市呢?」
「為什麼不能在同一個城市?」
對啊,為什麼?陳見夏說不清,冥冥中好像在期待一個糟糕的變故,並不是閒得沒事非要詛咒自己,只是不肯相信命運會一直如此刻這般善待他們----不,不是他們,是她。
憑什麼前十幾年從未得到這麼多,偏偏這時候讓她滿心充溢著慌張的幸福?一定有什麼陰謀,一定不會那麼順利。
好像這樣想著,這樣謙虛地自我詛咒著,就能夠避免樂極生悲似的。
第三十九章
挪威的森林
下午班委會結束時剛好響起了下課鈴。按理陳見夏應該和團支書於絲絲結伴去後勤部辦公室領取新發放的掃除用具,她正煩心,一個男生在一班後門探頭探腦,於絲絲臉上流露出一絲不耐煩,和楚天闊耳語了幾句就跑了。
「她初中同學找她,」楚天闊對見夏說,「我替她去吧,畢竟你一個人拿不了。」
見夏朝教室後排張望,男生長了一張讓人沒什麼印象的臉,一晃就不見了。能避免和於絲絲同行,她巴不得,屁顛屁顛跟著楚天闊從前門離開了。
剛拐進行政區,楚天闊忽然說:「昨天,補課班下課,我都看見了。」
見夏心裡咯噔一下,但也沒有很慌張。楚天闊是一個完美端正到無可指摘的人,完美的含義也包括不對其他人的出格行為大驚小怪。見夏確信他會尊重,也會漠視。
「看見就看見唄。」她板起臉。
「你怎麼不問我看見什麼了?」
「有意思麼?」
「你這個反應才沒意思。」
陳見夏耷拉下眼皮:「那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唄。」
楚天闊揚揚眉,再次說道:「我都看見了。」
「你看見什麼了?」見夏誇張地驚慌道,「你、你別胡說!」
她第一次看見楚天闊笑得那麼開懷:「陳見夏你演技太浮誇了!」
兩個人正在行政區走廊拐角大笑,一個身影抱著卷子轉過來,看到他們的樣子停住了腳步。
「啊,」見夏收不住笑,「是你啊。」
見夏本想多聊幾句,凌翔茜卻只朝她微笑點頭,輕盈地側身離開了。她有些尷尬,瞄了眼楚天闊,解釋道:「我們認識,在一個補課班。」
「我當然知道。我就在你們隔壁上物理競賽,否則昨天怎麼目擊到的?」
「那她是為你去上補課班的嗎?我早覺得奇怪,她是文科班的,成績又那麼好,幹嗎數語外三科都補,補了又不聽講。肯定是為你去的。」
見夏和凌翔茜始終沒能熟悉起來。白天不在一個班,晚上補課班的座位是先到先得,見夏因為要看著班裡掃除,總是去得比較晚,每次都坐在最後幾排吃力地看板書。燈光發藍,很像驗鈔機發出的紫色光,每個人都被檢視得那麼清楚,再也不會有昏暗巷子裡卸下心防的短暫瞬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