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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12:10:30 作者: 八月長安
「建造過程都在這上面寫著呢。」李燃指著它說。
見夏驚訝:「這你都認識?」
李燃沉默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認識。」
在陳見夏即將閉眼睛翻白眼的時刻,李燃及時地補上了一句:「是阿訇給我講的。」
「阿……什麼?」
李燃笑了,「具體我真的不了解,好像還有個叫法是伊瑪目?大概是神父、老師、尊者的意思吧。」
已麻木?見夏懵懵懂懂的,決定回去後自己查詞典。
她索性坐在門前的石階上,示意他慢慢講。她整個上半身都伏貼在腿上,下巴擱在膝蓋上,雙手環抱,團成了一個球。李燃也跟著坐到了她旁邊。
小屁孩李燃按遍了附近所有人家的門鈴,沒有一次被逮到,頓時覺得人生無趣,於是開始用小石子兒打這座新奇清真寺的彩色玻璃,被阿訇抓了個正著。
「我當時覺得我死定了,」李燃比比畫畫,「我只記得我爸媽不讓我去招惹在街上烤羊肉串的大鬍子叔叔,他們看上去就很厲害,而且的確總對我瞪眼睛。」
「那是因為你太煩人了。」陳見夏見縫插針。
「我以為這個房子裡面全是烤羊肉串的,被抓到的瞬間以為他們要拿鐵釺子把我也串起來。」
「真可惜他們沒有。」陳見夏笑了,被李燃一個爆栗敲在腦門上。
「但是那位阿訇看起來和我爺爺長得特別像,區別只在於戴了一個白帽子。他沒罵我,反而讓我進了寺里。當然,只能在門口站著,裡面那個寬敞的做跪拜禱告的大廳我是不能進去的,因為我不是回族人。這個石碑,」李燃指指背後的大理石牌,「就是他一句一句翻譯給我聽的。」
「可是今天怎麼沒開門?」
「這裡馬上就要動遷了,周圍的老樓都要被拆掉,建成廣場。裡面的信徒也搬去了新建的清真寺,這個建築要被改造成歷史博物館了。」
「那阿訇呢?」
「去世了。」
他們一同經歷了一段奇怪的沉默。陳見夏並不會因為忽然聽聞陌生人的死訊就跟著悲傷,但她扭頭看著背後的老清真寺,忽然覺得它和自己一樣孤獨。
「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呢?」她問。
「散心啊,你不是不開心嗎?」李燃站起來,跳下幾級台階,平視還坐在原地的見夏,「有什麼不開心的就在這兒說,說完了就振作起來,重新回去跟傻×廝殺吧!」
陳見夏自然沒當真:「神不會管我的。」
「會管的,」李燃篤定地點頭,「相信我。」
相信你什麼?
「真的,阿訇跟我說過,不開心了就看看塔尖尖上的月牙,多祈禱,少調皮,做個好孩子。」
李燃仰頭望著直入藍天的鐵製白月牙,臉上揚起特別好看的笑容。
做個好孩子?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怎麼這麼走味?陳見夏迷惑地看著李燃,卻深深看進他的眼睛裡。
見夏一直覺得李燃的眼睛和別人不同,倒不是多好看,卻特別澄澈,黑白分明的,像嬰兒一樣乾淨。
很明亮。
能問出「你是求知還是脫貧」的缺心眼,是應該有一雙這樣的眼睛。
「你跟神都說過什麼?」她忽然問。
李燃的臉立刻色彩紛呈了起來。
「這我哪記得啊。」他眼睛開始看別的地方。
見夏也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纏,「那你過去經常來這裡跟神說話?現在也經常會來?」
李燃愈發不自在。
「咱不聊這些行嗎,我一大老爺們,惡不噁心,肉不肉麻,」他一邊說一邊踢腳邊的空礦泉水瓶,「你要是只想寒磣我,就別說了,走走走,去逛別的地方。」
見夏還沒見過李燃窘迫的樣子,一時心情好了許多。她笑著拉住他的袖子,輕聲說,謝謝你。
然後就轉過身,面對清真寺默立,雙手交叉相握,閉上眼睛認真地祈禱起來。
祈禱些什麼?陳見夏沒有任何話可以跟神明講。她心底從未相信過這世界上有神,更不認為閱盡人世悲歡的陌生神明會因為她臨時抱大腿而幫她實現任何願望。
神明不會讓於絲絲和李真萍停止厭惡她,也不會讓她忽然腦袋開竅到輕鬆上清華,甚至都不會給她一點點回學校的勇氣。
她知道自己此時此刻即便再虔誠、再希冀、再充滿勇氣,真的踏入班級教室,面對大家各異的眼神,一定還是會丟盔棄甲。
這個過程她經歷過太多次了。
即使再清楚「勝敗乃兵家常事」,考砸了也一樣心態失衡;即使再明白媽媽就是偏心的,下一次弟弟單獨得到禮物她還是會酸臉子;即使楚天闊說再多次不要過分在意他人的臉色,她也還是會回過頭去傳一張道歉紙條,眼巴巴地等著李真萍和於絲絲給她一個笑臉……
為什麼呢?為什麼人懂得這麼多道理,卻一樣也做不到呢?
日子還是要自己過的,要一天一天痛苦地熬。清真寺里有伊瑪目引領大家洗滌靈魂,現實中的她自己,只能因為日復一日的失落與痛苦而「已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