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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2:47:13 作者: 渾俗和光
    「認得我的聲音吧,小昱。驚訝嗎?是我呀,哥。」巫淵輕輕吻著季君昱的耳屏,在他耳邊緩緩吹著熱氣。

    季君昱的眼睛被捂住了,視力的暫時喪失使得他的其他感官更加敏感,只是輕輕一個「哥」字,足以讓他渾身都在顫抖。好像一隻大手瞬間扼住了他的喉嚨,連呼吸都變得極其艱難,被雨水澆灌後的土地十分泥濘,那隻手直接揪著他的頭髮,將他摁進了泥沼之中。

    等他再抬起頭,陽光晴朗,瘦瘦小小的季冬願站在他的面前,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指尖,綻放出了一個燦爛的笑,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模樣,踮起腳尖將季君昱臉上的泥污擦乾淨。

    巫淵的笑聲很輕,足以讓季君昱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季君昱早就知道這一切,但是自己的推測和認定與巫淵親口的承認完全不同,當他親口聽見巫淵說出這一切的時候,依然忍不住淚水。

    巫淵的指縫都濕潤了,滿是季君昱湧出的淚水。可季君昱沒有哽咽,沒有嚎啕,他就只是繃緊了後背,將腰板挺直了,一絲也沒有晃動,眼淚好像被擰開的閥門一般,打濕了他的睫毛,爭先恐後往外溢。

    他在夢裡夢到過這一切。

    長大了的男孩子站在他的身後,猛得抱住了他的腰,開心地喊著:「哥,我回來了!」那個男孩身形挺拔,聲音沉穩動聽,連緊緊抱住他的胳膊都生得好看,讓他一低頭就忍不住流出了淚,滴在了白嫩的皮膚上。

    男孩趕緊繞到他的面前,慌張極了,有些手忙腳亂地拽住了季君昱的手,聲音弱弱的,問到:「你怎麼了?」

    季君昱只是搖頭,不去管那些順著臉頰滑下的淚,說著:「哥想你了。」

    想你了,十五年,未曾停過一刻。日與夜交替的瞬間,你總是帶著永恆的遺憾入夢來,關於缺失的陪伴,關於痛苦的童年,關於你不想說、不能說的秘密……關於不曾擁有的未來。

    就算你站在面前,就算你與我擁抱入眠,還能不能阻止一次次在夢中的再次相見。我總是在想,你是不是馬上就要離開了,在某個太陽照常升起的早晨,在某個夕陽漫天的傍晚。

    季君昱幾度張開嘴,除了起了些干皮的嘴唇在隱隱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巫淵也好像鬆了一口氣,他時刻擔心著這一切會就此暴露,如今直接說出來,倒是落了個輕鬆。

    「我的腿在出車禍之前就做了手術,安了一個義肢,那時候的我怎麼走都不舒服,總是一不小心就倒在地上,把好的膝蓋也摔得稀巴爛。但是我像瘋了一樣練習走路,那是我第一次……站起來,走出去。」巫淵依然捂著季君昱的眼睛,他能感受到這人不斷顫抖的眼皮,聽著他碎在嗓子裡的哽咽。

    挺可笑的,在巫淵還是個徹頭徹尾的殘疾時,他總是想著,以後一定要有那麼一天,他能背著季君昱走一段路,哪怕只有十米、二十米,就讓季君昱趴在他的肩膀上,慢慢走下去。

    義肢成了他的真腿,只要不是他自己說出來,沒人知道在他空蕩蕩的褲腿裡面,是一個冰冷的沒有半點溫度的金屬。多少人慕名而來,他們不曾了解巫淵的半點過往,卻都叫囂著可以包容他的一切。

    季君昱不會不知道巫淵為什麼會選擇這一天,不說別的,至少有一點,他不想讓自己參與最終的行動。可越是這樣,他越怕,怕那些人會出事。曾經的巫淵不是這樣的,這個人主動將自己推入局,無非是想讓自己解開來自父輩的心結,了結一樁童年的陳願罷了。巫淵的轉變不會是空穴來風,怕是已經變了天,有些防不勝防的東西,混進了這張大網裡。

    以至於巫淵寧願用這些將季君昱釘在這裡,無法動彈。

    「巫淵,你聽我說,你放了我,我不能讓他們獨自去參與行動,你明白嗎?」季君昱的嗓音還在顫抖,「我已經不可能參與核心行動了,我是安全的,可是如果他們在我面前出事,我會生不如死。」

    巫淵沒有說話,只是慢慢放下了捂住季君昱雙眼的手,緩緩放了下來。

    「放了我,有什麼時候我們明天再說,好嗎?哥求求你。」

    猛得,季君昱看見了巫淵垂下的手,手指明顯腫了許多,手腕像是扭傷了一樣,高高隆起。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瘋狂地向後轉頭,想要看巫淵一眼。

    可這個動作被巫淵誤會了,他的語氣很冷,問到:「你不關心關心我嗎?這麼擔心別人,我可是會吃醋的。」

    他的語氣極其平淡,字句之間聽不出半點情感波動,仿佛站在這裡的只是一個機器人,生硬地陳述著語句。巫淵不想被季君昱看到,一個腫得像個豬頭一樣的臉。

    「你不好奇嗎?為什麼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賴上了你。」

    季君昱卻已經聽不進去他在說些什麼,不正常的水腫、不正常的行為、不正常的語氣……他猛得想起了於成和提到「手術」二字時忽然紅起的眼眶。

    他好像明白了巫淵為什麼一定要選擇今天,為什麼他會被一隻瘋狗咬傷了小腿……因為巫淵擔心自己沒有明天來見他了。

    不如在現在,完成自己沒能畫完的句號。

    什麼永遠,什麼一輩子,巫淵早就在他看不見的暗處偷偷計劃如何體面地離開了。

    只有他自己,傻得以為巫淵真的只是去做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手術。可他不敢問,他不想知道答案,他想活在泡沫里,永遠都不要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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