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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2:47:13 作者: 渾俗和光
    「他們倆都是很浪漫主義的人——就是不會過日子、喜歡搞一些小年輕的玩意兒,一點不比現在的年輕人差。」

    許汭洺還參加了他們的婚禮。在那個年代,那是一個盛大的婚禮,酒宴擺了整整一條街,百十號人一起狂歡,季國平就牽著楊園的手,走到了許汭洺的跟前,喊了聲「哥」,當時許汭洺記得很清楚,這個男人眼裡含著淚,淚水在日頭底下閃著光,他就笑著看著楊園的臉,呢喃著:「我成家了,我娶到了最愛的女人。」

    眼神不會騙人,那滿溢出來的幸福感許汭洺更不會看錯。

    「那他們不是挺幸福的嗎……」許四季感覺很古怪,如果按照這樣發展下去,季君昱就會出生在一個完美幸福的家庭之中,又怎麼會是今天這幅局面。

    許汭洺看著女兒皺起的眉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的大手慢慢將許四季小小的爪子牽了起來,語氣中不知是懊悔還是悲痛,他靜靜說道:「可是人都是會變的。」

    許四季詫異地看向許汭洺,聽著他講完這個故事後面的那段悲劇結尾。

    當時許汭洺工作的地方其實離季國平很遠,他們見面的機會不多,在那個消息流通並沒有現在迅速的年代,他對於這一切真正的模樣也不清楚。只是在一個平常的周末,他照常在自家院子裡看著從辦公室裡帶來的報紙,卻從匆匆趕來的元磊口裡得知,季國平沒了。

    沒了,是越城對一個人去世委婉的說法。

    他失手打翻了石頭桌子上放著的茶杯,報紙也被顫抖著的手揉的皺成一團。他跟著心急如焚的元磊去了市局,他抓著負責人問季國平是怎麼沒的,只得來輕飄飄一個「任務」;他說想去見見季國平的最後一面,支隊的人卻只是搖頭。最後,他站在兄弟的排位前時,才知道原來在沒有戰火的越城,依然有人會死無全屍。

    一場爆炸,十四個人喪生。被炸成了肉泥和黑炭的隊員散落到了這個屋子的各個地方,只有離爆炸源稍遠的幾個人留了個全屍。有人擺出了要逃的陣仗,卻倒在了門口處,僵直的手還伸著向前,定格在了空中。當時倒也有一個人活了下來,在重症監護室里醒過兩次,最後還是去了。

    那是一場無人生還的戰役,也是越城刑偵支隊遭受過的一次最慘烈的任務。

    遲遲才趕來的支援力量們愣在了原地,聽著轟鳴聲籠罩著天空,炙熱的火舌吞噬了房子。帶著人突出重圍,卻沒能救回隊員們的唐懿清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多少從不流淚的警察脫下了帽子,在默哀時分任由眼淚往下滴。

    那次事件過後,老局長在所有隊員的墓前磕了個實實的響頭,就此卸任不幹了,市局裡的所有人也都自覺避開這個話題不談。新鮮力量逐漸填補了這些空缺,戰士們的墓碑被穩穩放在老支隊的後院。後來支隊遷來了這裡,舊址就被圍了起來,十四個英魂仍駐守在那裡。

    「我記不清楚那個屋子是什麼樣的,我甚至都不記得我到底看沒看過現場的照片。」就算是在現在提起,許汭洺的聲音里依然帶著顫抖。他搖搖頭,端起桌子上的玻璃抿了一口水,「你爸啊,怕是這輩子都走不出這事了。」

    可那次事件之後,調查出的結果更令許汭洺感到吃驚。他只得到了一紙通報,而這個通報告訴他,季國平是內奸,是黑社會潛藏在警局的黑惡勢力。

    那場可怕的任務、那場原本能將人蛇集團一網打盡的抓捕行動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季國平和集團老大裡應外合,出賣了支隊,這才造成了十幾人的喪生。而他,也因為自身的暴露而被黑社會頭目一併滅了口。

    許汭洺撕掉了那張通報,站在院子裡氣得渾身發抖。就算別人不知道,許汭洺也深知季國平是什麼樣的人,懷揣著報國壯志的男孩從未忘記過當初的誓言,直到他成為男人,成為一名真正的警察。

    他永遠都會小心翼翼地把警徽擦得亮晶晶的,然後端端正正地別在自己的胸前。

    他會自豪地在許汭洺面前嘚瑟:「你是區長又怎麼樣,我還是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呢。以後我也能成為局長,到時候我要讓我的孩子也成為警察,可不比你風光。」

    許汭洺就懶得和他爭辯,敷衍了兩聲「風光,風光。」

    破曉的光永遠都不會沉入黑暗。

    可許汭洺卻在他去世之後,看到了這滿城風雨。

    那場熊熊燃燒著的大火,吞噬了所謂的真相,從留下的隻字片言裡,他們讀到了這些,拼拼湊湊,還原出了這麼一個故事。

    許汭洺把那些個報紙揉爛了塞進垃圾桶里,帶著怒意和自己的妻子說:「我敢打賭,不出一個月,他們一定能證明國平就是被污衊的。多麼好的一個人啊,大家都會為他作證的。」

    後來,越來越多的證據指向了季國平。交易記錄、證人證詞、行動軌跡、甚至是從家裡翻出來的零碎物件……他好像就這樣被釘在了恥辱柱上。連許汭洺在看到那些證據的時候都在恍惚,他心中的信念開始動搖了,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這個兄弟。

    楊園失蹤了,沒人再見過她。她好像帶著季國平生活的痕跡,一併從這個世界上被抹去了,連她唯一想哥哥楊勇都找不到她。當許汭洺帶著補品推開季國平家還貼著喜字的大門時,當他看見一片空蕩蕩時,他劇烈起伏的胸膛里閃過一絲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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