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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07:41:19 作者: 伯正
    【好激動!雖然我也不知道我在這裡瞎激動個什麼勁兒……】

    元安十二年,宛朝皇都落了一場大雪。雪在這裡並不稀奇,每年冬天都見得到,卻沒有哪一回像今年這般大。片狀的雪花被嘯鳴北風裹挾著,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向外望去,整個天地是一片茫茫的純白。

    而在承王府的昭陽殿內,則是另一方天地。

    院牆用禦寒的花椒與泥土攪拌後塗抹,掐絲琺瑯火盆中燒著松枝,火勢正旺,畢剝作響。子時,油燈中的燈花已盡,沈霽衡立於燈前,在油脂中混入香料,重新將燈點燃,這樣油燈燃燒時會伴有裊裊清香——傅硯秋最喜歡這股味道。

    沈霽衡轉身看向榻上的傅硯秋,那人單薄細瘦,總是一副懨懨神色,是常年受病痛折磨的緣故。

    傅硯秋身上蓋著一條狐皮毯,雪白柔軟,沒有一絲雜色,而他的膚色幾乎與身上毛毯別無二致。

    影片後期做了統一調色,整體色調偏暗,更添質感。大銀幕上,陸聲的臉掩映在晦暗不明的跳動燭火間,雙目低垂,周身瀰漫著一股陰冷的疲態。

    全場寂靜一片,所有人都在認真觀影,李庭盯著屏幕,裡面的陸聲與平日截然不同,這也是當初他執意要讓陸聲飾演傅硯秋的原因。他很難不被陸聲身上流露出的其他氣質吸引,他想,在其他人眼裡恐怕也是一樣的。

    試想一下,一個平日裡溫潤有禮的美人忽然間展露出一副蛇蠍心腸,並不會惹人逃離,反而是種更為致命的吸引。只是沒過一會兒,他的視線又落回了身邊的陸聲身上,那人的眼睛在黑暗中也十分清澈明亮,總像是蒙著一層水光。

    他還是更喜歡在他身邊的、完全屬於他的陸聲。

    李庭與陸聲的座位緊挨著,在攝像機拍攝不到的地方,李庭輕輕捏了一下陸聲搭在扶手上的手指。陸聲早就習慣了李庭私底下這些小動作,對這人向來縱容放任,反過來也輕輕摸了摸李庭的手背。

    與此同時,線上的觀眾還在持續刷屏。

    【看預告照的時候就已經被這套扮相驚艷了一把,結果動態比靜態還要好看一百倍啊啊啊】

    【李庭你拍戲時真的忍得住嗎???】

    在這樣的天氣,無論身上穿得多厚,用著怎樣的保暖物件,傅硯秋都會覺得冷。人一冷就犯懶,不愛動彈,偏偏傅硯秋又習慣了支使別人,這天下恐怕還找不出什麼需要他親自動手的事。於是傅硯秋將眼皮掀開一條縫,喚沈霽衡,「過來。」

    沈霽衡就順從地走過去,等待傅硯秋說出第二句話。

    傅硯秋聲音很輕,語調平緩,「幫我泡杯熱茶。」

    沈霽衡聽見這話,只是仍站在原地,許久未動。傅硯秋納悶兒,又一次催促,「你人傻了?」

    不對,傅硯秋覺出自己的話有失偏頗,這沈霽衡在眾多皇子裡本就是個傻的,唯獨伺候人時手腳還算勤快。

    可這傻子沉默半晌,在傅硯秋耐心耗盡前抬起頭,慢吞吞地吐出一句:「王爺,深夜不宜飲濃茶。」

    傅硯秋只覺得稀奇。自打沈霽衡留在他身邊以來,這是他聽過的唯一一句沒順著他的話。

    稀奇之餘,還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慍怒,聲音不自覺涼幾分,傅硯秋道:「怎麼,明日就要當皇帝的人,看煩了我這個病秧子?」

    這麼多年,他扶持沈霽衡,等的就是這一天的到來。

    他不想出任何差池。

    大概是因為久病纏身,日子像是能一眼望到頭,傅硯秋雖醉心權勢,卻對九五至尊之位不感興趣,相比之下,退居幕後操縱全局,才是他傅硯秋最貪戀的事。

    「不敢。」未等傅硯秋再說什麼,沈霽衡起身,逕自走向一旁的小桌子,備上茶具,將沸水沖入壺中,給傅硯秋泡了一杯茶。

    房間恢復靜默,兩人不語,看著溢出壺口的白色泡沫和上下翻騰的茶葉逐漸舒展開來,聞到了空氣中的淡淡茶香。

    就在這時,傅硯秋忽然感到自己太陽穴如同被針刺了一下,有一瞬清晰的刺痛感。他頭痛已有數十個年頭,但今天分明服過了藥,撐三四個時辰不成問題,現在還不該到發作的時候。

    不過傅硯秋也無心追究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頭痛和眼疾算不得什麼,誰還沒點小病小災?

    他體內有一種更難解的毒,一旦發作,四肢百骸如萬蟲啃噬,極為難耐,而他幾乎每次都會因撐不住這股劇痛而昏厥。

    這毒跟了他幾年?記不清了。同樣,傅硯秋也記不清自己為此請過多少醫士,費過多少錢財,可那群人個個如酒囊飯袋,都說沒法解。直到去年,一位多見廣識的老醫士同他講,這種毒極罕見,於體內紮根後便無法根除,毒性猛烈,發作時更是生不如死。偏偏又從西域傳來,中原人沒有解開的法子。

    那天,傅硯秋本想問問自己還能活多久,想了想又作罷。問這幹什麼?不僅晦氣,還自討沒趣。

    生死自有定數,他傅硯秋但凡還活一日,便要快活一日。

    不多時,沈霽衡捧著茶回來。可這人今日不知怎麼回事,動作慢慢騰騰,等那杯茶到傅硯秋手裡時,傅硯秋早沒了喝的興致。

    他蹙起兩條細眉,接過茶杯,只淺啜一口,而後手一揚,一杯熱茶盡數潑在沈霽衡的身上。

    「罷了,不想喝了。」傅硯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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