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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2:39:43 作者: 萬經星
    說著,院長拿出一張表格遞來,又道:「你儘快填好,周五交給我吧,正好足球俱樂部要來和你商量解約的事情。」

    梁鶴洲愣了愣神,沒有去接,院長便將那張輕薄的紙放在了桌上。他的思緒開始混亂。

    裴素麗開口說:「老師,一定要這樣嗎?能不能通融通融,您也說了,我們鶴洲給學校拿了很多榮譽……」

    她低啞發顫的聲音、低聲下氣的語調在梁鶴洲耳中逐漸變得模糊,他用餘光打量著自己的母親,瘦削的身材,還沒有五十歲就半白的頭髮,粗製濫造的衣服,袖口還留著線頭,放在膝頭的一隻手提包邊角已經被磨蹭得裂開小口子。

    無論如何,他和燕驚秋之間的事情萬不該牽扯上母親,萬不該把母親推到如此境地。

    他又側頭去看燕驚秋,燕驚秋終於抬頭,靜靜凝望著他,伸出手來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他的衣角。

    腦海里一片雜蕪,接下來院長和母親說了什麼,和燕驚秋說了什麼,他全然沒有聽進去,渾渾噩噩的,身上驟然涼下來,如墜冰窖,反應過來時已經站在了院長辦公室的走廊外,母親在斥責燕驚秋,差點要動手,他下意識去攔,把燕驚秋護在身後。

    「媽……」

    裴素麗苦笑一聲,舉在空中的手頹然落下。

    「你還要鬼迷心竅到什麼時候,為了他,學業前途名聲全都不要了,你自己想想你以後要怎麼辦?」

    梁鶴洲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手背在身後,緊緊握著燕驚秋的,燕驚秋把頭靠在他背上,輕聲叫他的名字。

    裴素麗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拽住他的胳膊拉開二人,燕驚秋再要來抱梁鶴洲,裴素麗厲聲喝止,燕驚秋被嚇得僵在原地,惶然看向梁鶴洲,梁鶴洲摸了摸他的頭髮,在他耳邊留下一句「等我電話」,被裴素麗生拉硬拽著走了。

    回到家的當晚,裴素麗就病了,高燒到凌晨體溫才降下來。梁鶴洲一夜沒睡,煮了些粥給裴素麗,看她又睡下後才給燕驚秋打電話。

    接電話的人卻是程庭南,說燕驚秋剛剛才睡著。

    「剛剛才睡?」梁鶴洲問。

    「嗯,他……他也知道自己做了錯事,心裡不好過,喝了點酒。」

    梁鶴洲捏著眉心嘆氣,「你跟他說沒有關係。」

    程庭南沉默了好一陣子,問:「你是不是還不知道他做了什麼。」

    梁鶴洲想起母親說的「學業前途名聲」,垂了垂眼眸,說:「他做了什麼。」

    「你自己去看吧,班級群里,隨便哪個課的群里,都能看到。我那天擔心你要對他動手,幫他說了些好話,你就忘了吧,你生氣也是應該的,他這次確實做得太過了。」

    掛斷電話,梁鶴洲點開班級群,發現已經是全員禁言狀態,往上翻聊天記錄,是一條條匿名消息,都是他和燕驚秋的照片,是燕驚秋打算列印了帶到國外去的那些,有些很親密有些很普通,還有幾張糊得看不清臉,照片中間夾雜著眾人的調侃和譏笑,再往上翻,污言穢語多起來,一張他的裸照映入眼帘。

    照片只拍了上半身,照理來說沒有什麼,但他用枕頭遮住了一半的臉,胸前有牙印和咬痕,岔開的大腿消失在照片邊緣。這分明是做愛的時候拍的,是一張床照。

    他的心顫了顫,慌忙把手機倒扣在桌面上,一瞬間,院長要他休學能解釋得通了,母親的態度也能理解了,俱樂部要解約也是理所應當了。

    有那麼一會兒,他腦海里什麼念頭都沒有,看著桌面發了會兒呆,回過神後,很奇妙地,並不感到憤怒,只是哀傷和迷茫,心情像飄搖在風中的氣球,飛不遠就炸開,化成一片虛無。

    他拿出那張輕飄飄的休學申請表格,在姓名欄寫下自己的名字。

    他給燕驚秋打過好幾次電話,燕驚秋都沒接,一直到周五。

    帶著表格敲開院長辦公室的門,見過一面的俱樂部經理已經在等他。從他那兒得知,起初是燕驚秋先列印了照片寄給俱樂部,後來不知怎麼照片就在學校和周圍都傳開了,掀起很大的輿論。

    說是解約,其實是違約,經理指著合同里的條款給他看,說他給俱樂部帶來了不良影響,需要賠償相應的違約金。

    他握著水筆簽字,數了數違約金有幾個零,全程沒說什麼話,最後把休學申請表格交給院長,辦完休學手續就離開了。

    還沒到中午,天氣已經很熱了。他走去燕驚秋上課的教學樓,沒見到人,倒是收穫了一眾嘲諷奚落的目光,只好去宿舍收拾了東西回家。

    裴素麗的病仍沒好全,咳嗽咳了好幾天,他買了藥回來,裴素麗像是跟他慪氣,看也不看一眼。

    他在家附近的商超找了份兼職,有時下班回來,雖然還不算晚,但家裡的燈已經滅了。他坐在門前階下,吃一塊從商超買回來的快要過期的特價麵包,能聽見裴素麗的咳嗽聲,偶爾也會傳來她沒能壓抑住的細小啜泣。

    半個月後的一天,下班經過家附近那座橋時,他遇到了燕驚秋。

    那會兒天色還沒完全暗,黃昏照得橋下水面迷離惝恍,世界好像突然安靜下來,只有遠處人家冒出的炊煙裊裊地飄。他停下腳步站在橋頭吹晚風,恍惚聽見有人在喊他,一回頭,一直聯繫不上的戀人就站在不遠處,柔軟的暮光模糊了他的身形輪廓,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虛無縹緲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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