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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02:59:54 作者: 檐上有雪
「李大夫,火熄了。」
他沒有理他,直到一曲終了。
「啊,火熄了。」他答道。
一滴淚彈在弦上,漾出最後一個音階。
「走吧。」他抱起琴,對小兵說,「我們去給沈將軍收屍。」
小兵抽抽噎噎,雙手交替著抹臉,擦了眼淚又多了鼻涕。
「李大夫,我們將軍,說不定還有救,他遣我來找你時,還活著。」
「敵軍如何?」他走在前面,琴穗拍在肩上,比平日裡輕了一些。
「大敗!大敗!」說到這裡,小兵又激動了起來,「我看得真真的,沈將軍一槍就戳到了那個什麼王的心窩裡。」
「哦。」他沒再言語,只是加緊了步伐。
硝煙迷眼,發梢都覆上塵霾。他一人,一琴,青衣被戰火的餘光映成暖色。
那個叫程儉的副將也向他行禮,跟在他身後。
「李大夫,」他嗓音沉痛,「我大概搜了一遍,實在是屍體太多,且都被火燒過,所有,辨不出哪個是將軍……」
他直直走向層疊的焦黑屍堆,不曾為任何一具停留。直到瞳中閃過一撇金弧。
掰開一隻被大火燎得蜷曲的手,掌心有一團東西,一角閃著光。
他拿出來,擦掉炭灰,真金何嘗怕火,小小的金獅子配,依舊熠熠生輝。
「找到了,」他對身後的人說,「你們把將軍的紅纓和戰甲收了吧,屍身由我收葬,你權當不知,就說燒沒了。」
程副將連聲應著。畢竟這位大夫與將軍往來甚密,他這樣做,必是將軍所託,他自從軍以來,都是沈將軍提拔,自然不敢怠慢分毫。
……
明年,李萬年隨西南軍班師回朝,與副將程儉面聖述職。
西南軍大勝,聖上既往不咎,免了沈溯抗旨之罪,依舊准入葬將軍陵。可惜戰場殘酷,西南軍未能尋回大將軍的屍身,只能以他的紅纓長槍,立衣冠冢。
因將軍終身未娶,父母年老,幼弟未及弱冠,皆不能舉靈送喪,聖上特允隨將軍征戰多年的軍醫李萬年入沈氏族譜為義兄,改姓沈替將軍周全喪儀。
沈萬年看著紙錢化灰,聽著耳邊或真或假的哭聲,對著衣冠冢叩首。
心裡安寧,因為知道,此人的屍骨安然睡在攬月閣後的山上。
此後數十年,他也會躺在那裡,看著他懸壺濟世,看著他成就一方桃源,看著他從壯年到暮年,到耄耋老人,雞皮鶴髮。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可是人間雪,如何淋到黃泉路?終是南柯彈指,黃粱不歸。
不上山時,沈萬年很少想到沈溯。
除了那位女子抱著襁褓中的嬰兒,用已經有些涼下去的手捏著他的小臂,苦苦哀求他給這個沒落家族最後留存的血脈一個名字時。
他在自己的髭鬚中看到了濃烈的白。
耳邊又想起那句幽幽的嘆息。
唯憂卿卿,唯憂卿卿。
沈將軍,我老了,沈卿卿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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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訴衷情·當年萬里覓封侯》陸游。
看著愛人以身赴死,未必不是一種深情。
第187章 番外:鳴玉響
靜王見過王妃,很多面,不止是在夢裡。
初見時,他還是老皇帝最寵愛的兒子,這份寵愛不局限於一個太子的頭銜,還有深切的期待帶來的壓力。
不過他不在乎這些壓力,因為無論文章、射獵或是兵法,整個京城,未必有第二人能出其右。
他好像生來就屬於王座,又恰好生於王室,有養有教,有資有德。
天之驕子,不過如是。
初見是在宮中的馬場,那一年,十二歲的江瀠被她的姨母、彼時的皇后召進宮中教養,進京的第一日恰逢花朝,皇后娘娘攜宮中妃嬪至行宮賞花祭祀,這個新來的小姑娘就被暫時引到宮中,由小太監領著遊玩。
她不是頭一回進宮了,不會為威嚴的宮牆樓廈震懾,也對花園中的色彩斑斕興致缺缺,自己輕車熟路繞到馬場,挑了一匹新貢來的胭脂馬躍上去,好不喜愛。
小太監忙著攔她,哪裡攔得住?只能點頭哈腰又求又告,左一句小娘娘右一句小祖宗,還是被好馬輕盈躍出的身姿帶了好大一個踉蹌,顧上扶頭巾,就顧不上手裡,拂塵跌出去,沾了一大片黑泥。
馬上的姑娘繞了一圈,再掠過他身邊時,屈腿蹲上馬鞍,韁繩在胳膊上繞幾彎,橫身探出來,撈起了泥里的拂塵,再一揚手,鞭花挽成一個結,泥點和拂塵一起落在小太監手裡。
胭脂馬上的姑娘也一身胭脂色,背後一把長劍,紅纓穗和她的笑聲一樣熾烈。
同一日,太子訪政回朝,接風宴後,被同僚簇擁著從側門入宮,一踏進宮門,就踩碎了一地笑聲,一抬頭,恰碰上那番耀武揚威般的炫技。
「好身法啊,」身邊一個少年率先嘆到,「不知是誰家姑娘。」
姑娘自顧自回頭去了,只給他們留下一個背影,劍與骨一般挺拔。
另一人接了話:「兄長不知道?那是江大將軍的家的小姐,皇后娘娘的甥女,此番召進宮,就是給太子殿下……」
聲音漸弱,那人瞄一眼太子臉色無恙,才接著說:
「就是想配給太子殿下,未來母儀天下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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